“明陽是他的劫,已經渡過?!?
楊銳儀并未多想,只當他學了北釋的那一套嘴臉,手中的小鼎漸漸攥緊,衛懸因則稍稍側了臉,和聲道:
“婷云,玄光移岳氣數已盡,本是借來的東西,終究要還給人家,只是你入我門下,我不能坐看你丟了性命,舍去這紅塵衣缽,我帶你回治玄?!?
此一出,孔婷云心中一愣,好似難以置信,抬起頭來,對上衛懸因清澈平靜的眼眸,心中明悟過來。
‘當年自家祖師扯的虎皮,正好北方用得著,與治玄不過是互相利用而已…從來沒有得過任何承認,更不能承受楊氏的怒火…”
“可憐惜也好,名義也罷,他衛懸因把我這個人當做了通玄的嫡系,當年的招瑤山譜系才肯拿出來…后來的這些通玄人物肯與我攀談一二,亦是看在了他的面子上?!?
她那一絲疑惑轟然崩解:
‘他好像……并非因為我還有利用價值才出手……’
孔婷云幡然醒悟,在場的卻沒有蠢人,一個個若有所思,楊銳儀更是呆了呆,怒火消散了一大半,那雙冰冷的眸子直勾勾看向孔婷云,態度明確無疑:
‘那就看看他能不能保住你!’
萬眾矚目之下,孔婷云眼眶漸漸濕潤,微微垂了眼瞼,發覺那老人已經站到了山巔上,跪倒在地,老臉上又哭又笑,不斷向著她點頭,示意她快快脫身。
孔婷云卻恍然了。
她突破之時,自家的長奚真人早已經坐化多年,可那些消息一一落入她耳中,孔婷云明白這位長輩已經盡了全力,從假易兩位紫府種子的身份到犧牲孔海應、從靜怡留嗣到李氏求援……沒有人能比他做得更好了。
她依稀記得,長奚將游關寶土交到她懷里,親自領她在白海的地脈中閉關,那時候老眼中滿是希冀,囑咐道:
“玄光移岳大道乃是我畢生心血,孔氏…若有興復,只在于你了!”
那時的孔婷云雖然淚流滿面,卻不知這位長輩心底還醞釀著何等精妙、何等兇辣的謀劃!
為了助突破紫府,長奚借來了劍門的『艮土』之寶聽風白石山,欲呼應她所用寶土成全她!
寶者,珍藏也,寶土為受藏未發之土,故而資生草木、繁衍禾稼,她孔婷云悄無聲息地潛在地脈之中,醞釀神通,正對著寶土意象,可…還不夠!
按著孔婷云收集的信息與推測,長奚真人應當花了多年時間,一點一點地將這寶物塞入升陽之中,同樣藏成了第二種寶土氣象,幾乎與身軀融為一體,又在法軀內刻畫種種符文,等到將死之時,便全力運轉這靈器!
長奚真人…幾乎是活生生被這靈器撐破身亡的!
每每記起此事,孔婷云便忍不住失聲而泣!
可正是他身亡的意象掩蓋了這靈器運轉之時的地動山搖,聽風白石山的本體藏在這地動山搖的艮土異象之下、而他精心刻畫幾十年的法軀精心收蓄住了靈器如山一般的本體,使之藏在隔湖峰之下,這是第三道寶土氣象!
而素免真人一刻也不停息,立刻在此山上修陣,將所有可能顯露的異樣通通籠罩,長奚這輩子的神通修為得以在漫長的時間內通通轉化為了她孔婷云突破的資糧。
毫不客氣地說,游關寶土也好,同為艮土的聽風白石山也罷,連孔婷云這條三重受藏之土的神通之路都是他殫精竭慮,不知觀看了多少典籍、謀劃了多少年歲,硬生生給鋪出來的!
‘是…他不是好人…他曾經心有歹念,試做人丹,輔鉞子甚至本是他預備的用品,卻被那位警告,從此不敢再用,才叫他換了道途…可此間的謀劃、此間的安排,絕不比當今的哪一位差…僅僅是沒有道途可走而已!’
‘患難如湖,此峰作隔…這曾經是長輩成就神通、與素免前輩交好,意氣風發之時的自詡,終究…成全了!’
她神色凄冷,在越發緊張的氣氛之中邁出一步,走到了這位大真人的身前,在眾人的目光之中,那雙纖手按在了劍柄上,赫然抽出!
“鏘!”
纖手反轉,劍刃已經抵在了女子的脖頸上:
‘可真人……如今我……不能走了?!?
孔氏也好、玄光移岳大道也罷,是孔燕g畢生心血,親手托付,她一走了之,固然能脫身,可山上的子弟跟宗門呢!
衛懸因說得很清楚:
舍去這紅塵衣缽,我帶你回治玄。
只是紅塵衣缽而已!
這位大真人即便再有本事,帶走她一人就算頂了天了,留在此地的玄岳門,必然承受大宋不可遏制的怒火!
到時候不僅僅是玄岳門,更是孔氏!整座山門上下,老人也好,新人也罷,甚至遠在海外閉關修煉的孔孤漠,都會被楊氏的憤怒毀滅。
于是她抬起了劍。
這仿佛在天地之間投下了一片風暴,一道道驚詫復雜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閃閃的劍光、熟悉的姿態如同一把利刃,扎進了楊銳儀的雙眼,讓他眼中的冰冷融化,滿是心悸。
雷霆寂靜厥陰寒冷,李曦明神色動容,欲又止,可煌煌大勢已然醞釀到了極致,所有光彩凝聚在女子面孔上,她啟唇道:
“婷云罪莫大焉,愿獻首級平憤,愿天朝有好生之德,孔氏無辜!孔氏…無辜…”
此震動蒼穹,讓天際上翻滾的白氣迅速退去,那似瓶非瓶的問武平清觶似乎認可了她,玄妙真乓灰歡莼倀v校桿俚匾輝譖胖蟆
楊銳儀閉起雙眼神通一一低眉,連衛懸因都抬了頭,那股平靜被長劍打散,眸中沒有憐憫、沒有驚訝,而是一片沉痛的敬意。
“轟??!”
響亮的雷聲震耳欲聾,銀色的光彩照亮大地,劍刃上倒映著山門中的老人,他跪倒在地、伏地痛哭的影子立刻被迸發而出的浩瀚艮土光彩沖淡了。
艮土坍塌、玄山傾敗,孔婷云性命如光般傾瀉出去,她嬌嫩的臉蛋一片片碎裂,從發梢上綻放出彩光來,那張容顏已蒼老得不成樣子,她腰間的金匣震動,匣口滑開,狂風蠻不講理地將那淡白的道袍抽出,在她灰白瞳孔的倒影中舒展身姿。
在生命的最后余暉里,孔婷云讓崩解的艮土之光避開了這道白袍,讓它矯健地翻滾、輕盈地飄飛,投進無邊的山林里,化為森森黑暗中的一點白。
爆發的艮土之光凝結為石,一一累積,土崩瓦解,落在黑暗中,大地顫動,山脈涌起,突如其來的大霧興發,從山間一直蔓延到謫諾木⊥貳
玄岳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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