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十一章既從專位(1+22)(涼爽的夏輕打賞盟主加更)
寧婉靜靜坐在碧色玉座之上,似乎對元修的話語并不感冒,這事情不是老人說一句不在手中就可以結束的,辛酉淥澤印是尤為貴重的靈寶,放在古代都是有名氣的東西,足以讓紫府放下矜持。
她只瞥了眼老人落在玉座上的手,輕聲道:
“當時辛酉淥澤印落在諸位前輩手中,算計他人很方便,也賺足了好處,再怎么樣,這東西都是青池的靈寶,堂堂太陽道統,哪怕是主人暫時不在,也不至于被取了去?!?
寧婉顯然是不信的,元修佝僂著背,答道:
“尋常人不敢,只說明取走的不是尋常人,元素的東西,是他的就是他的,我不會藏?!?
他這話反而讓寧婉略略沉吟,心中果真有些遲疑了,問道:
“前輩不肯說,可果真到了不能說的地步,何必今日來???如若是因為大人在天外,為何大人不早早收好?”
元修如同一顆老木般立在位上,低沉地道:
“辛酉淥澤印是羽蛇的璽,羽蛇是淥水之祖,這東西比你想得要有用,之所以在寧迢宵手上,是因為大人點頭的,一旦他身死,東西自然要丟?!?
“大人獨獨沒有想過一點,洞驊真人李江群就算在辛酉淥澤印里為寧迢宵留過轉世的寶物,他死也不會用的,他就是這樣的人,哪怕咬牙咽血死了,也不肯滋養仇人?!?
寧婉的神色漸漸變了,聽著面前的老人平靜地道:
“當年寧迢宵身死,紫霈以為我貪婪,要從寧家手里奪走此物,執意要把東西交到寧和遠手里…她是小看我了,這東西只要在寧家人手里,我的目光移開一瞬,立刻被人算計而去…我是青池的大真人,他們不知道是否有大人授意,可寧和遠不一樣,這是催命符?!?
“如若當時他識相,也未必會死?!?
寧婉欲又止,元修繼續道:
“這也怪不得她,這種事情,怎么能與道統之外的人說呢?她心中對元素很袒護,我要是非要動手取,她一定是要與我做過一場的,我只能離去,臨走時見濮羽在算,他蓬萊道統高明,興許早就有所猜疑?!?
寧婉聽得緘默,老人道:
“你也是我看著長大的,看在兩家情份上勸你一句,辛酉淥澤印不是你能碰的東西,等我死了,你自己獨自坐在這淥葵池上,你才知道有多麻煩?!?
他蒼聲笑了一陣,答道:
“等到那時,你不是寧家主人了,你就是青池之主!你想也好,不想也罷,再也不是青池的寧家,而是寧家的青池?!?
寧婉神色復雜,她這等宗修,身負青松太陽道統,在青池長大修行,早已經打上了青池的標記,淥語天在上,想走也走不得了!她最多是效仿遲步梓,假托游歷之名,舍棄宗族外出,是斷然沒有世家那般脫離自立的權力的。
‘遲步梓那個天性淡漠、無父無母的瘋子…’
她神色微沉,元修卻琢磨著開口了,這老人壽元將盡,往常古板嚴肅的面上都多了些神色波動,悠悠地道:
“『寒擰簧褳ā喝肭逄唬氐蹦晡爍閭粽夂霉Ψ?;惜与天往O鄭焱鵂甘昵氨閾蕹桑緗衲鬩舶顏餉褳凍閃耍北叩氖慮椋剮枘閎ヒ惶??!
見寧婉皺眉,元修隨口把事情脈絡說了,笑道:
“你還不曉得罷…李家如今是紫府仙族,那是望月仙族!你若是經過那地界,也可以問一問好?!?
寧婉神色生疑,問道:
“紫府仙族…不是李曦治?”
元修目光復雜,答道:
“是李曦治的弟弟,叫作李曦明,本是個渾不知名的角色,不曾想藏器于身,潛心奮發,成了明陽神通,喚作昭景,也是個丹師,不知成色如何?!?
“看他模樣,明陽也不是擅長煉丹的,與慶棠因比不得,估摸著是個衡星一級的人物?!?
寧婉聽得柳眉一挑,露出些喜色來,李氏在地緣上就是青池的良友,更何況李氏和寧氏關系一向不錯,前有前人緣分,后有姻緣之親,寧婉哪能不高興?寧婉當年幫過李尺涇,放過李玄鋒,這可都是好緣法!她忖道:
‘除了寧和靖那個癲公,我寧氏與李氏關系不算差了,李淵欽又是遲家敗落的推手,真是太好不過了?!?
她思慮一番,又不知他性格適不適合做盟友,畢竟天下性情古怪的人總是很多,忍不住問道:
“這昭景真人,性情如何?”
元修瞇眼道:
“淳和良善,柔不記怨,明陽修省而不暴戾,近于崔氏古修,耳軟心活,仁有憐心,奉宗族先祖遺命第一?!?
寧婉聽得不住點頭,元修已經沒有多少日子了,在這種事情之上沒必要欺騙她,這真人看人的眼光一向很毒辣,大有借鑒的意義,她答道:
“這樣一位紫府,真是青池幸事?!?
元修吭了一聲,冷笑道:
“沒有遲尉,青池的幸事多了去了…”
“我壽元無多,曾經害得李玄鋒吞丹,絕了紫府之路,李曦明也不信我,你來執掌青池,比我適合得多,如今宗內執政的是元道的后輩――九邱澹臺氏,此后的青池,也不缺乏紫府,著你帶頭了?!?
寧婉深知自己跳不出青池的圈子,可作一作太陽道統青池的一代領頭之人,也是對道統極為有利的身份,眼下身份一變,思考的角度也不同起來,遂道:
“元道前輩?也是緣法…九邱雖然是太陰道統,可與青池乃是一脈,當年元道前輩在青池求學,如今還青池一位澹臺氏,算是兩全?!?
說起元道,元修情緒復雜,低頭道:
“你可問過了?慶棠因…果真轉世了罷!”
寧婉默默點頭,元修目光漸冷,答道:
“張天元也隕落了,他當年是個沒人肯多看一眼的小角色,也就欺負欺負族修,元素也不記他?!?
寧婉不想卷入他們的恩怨,這一代紫府因為仙府傳人而晉升得整齊劃一,一個個都互相熟悉,之間的恩怨情仇也是錯綜復雜,她只從位置上站起來,告辭道:
“我這就去督查北邊的事情?!?
司伯休道:
“我突破在石塘?!?
她化作霜雪,在洞府之門前凝聚而出,白衣飄飄,正欲離去,卻覺得對方的話有些不對,聽著身后傳來轟隆隆、嘩啦啦的風聲,悶悶動響:
“嘩啦!”
身后傳來樹木的沙沙聲,寧婉身形一頓,微微側目。
濕潤的林木氣息撲面而來,沙沙的促織聲音越來越響亮,她望見位置上的老人艱難地站起身,兩只手緊緊拽著寶座的扶手,胸膛向前極力的拱出,身后仿佛有無盡的狂風正在洶涌而起,將他往外吹。
寧婉卻感受不到半點風。
“啾啾……”
老人渾身上下的衣物都因為身后的狂風而被拉扯在身前,寬松的衣物凹顯出司伯休瘦小干癟的身軀,他的兩只膝蓋向內靠近,湊在一起,這些皮肉生根發芽,將他兩只腿緊緊地融合在一起,腳掌則過分延長,在地上不斷攀爬。
他赫然抬起頭,喉嚨中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寧婉這才發現不對。
一只渾身黑褐、油光滑亮的促織正停在司伯休的瞳孔里。
那兩只黑中帶綠的觸角伸出眼眶,悠閑地晃動著,司伯休似乎沒有注意到自己眼中的蟲子,他全神貫注地、緊緊地抿著嘴,兩唇之間不斷有異物的肢體伸出,又吃痛般地縮回去。
寧婉瞳孔微微放大。
司伯休正常的那只眼睛注意到了寧婉的目光,竟然升起一點希望般的色彩,他的左手枝葉分叉越來越多,將扶手緊緊持住,右手猛然一松。
這么一松,他大半個人憑空飄起,仿佛在暴風中只留下一點殘根鎖住泥土的老木,無力地飄揚著,另一只手終于騰出空來,向寧婉揮了揮。
寧婉仍然感受不到半點風,靈識也好,神通也罷,只覺得洞府中氣息平靜,底下的水池沒有半點波濤,司伯休卻精疲力竭,那只騰出來的手已經恢復了正常模樣,滿是皺紋,老態畢現。
他向著寧婉示意了,將四根指頭全都曲起來,獨獨留下食指,比出了個一,緊接著,老人驟然張開嘴巴,一剎那無盡的碧綠蟲豸四散而出,振翅翱翔,寧婉看得清晰,他的口腔木紋畢現,似乎極為僵硬。
可他露出雪白的牙齒,如同撲食的虎豹,趁機狠狠地、毫不留情地咬下了自己食指。
“轟??!”
『正木』一道的身神通堅固,這一下如同響雷,火花四濺,紫電噴涌,老人抬起頭,那一只唯一正常的手掌仍然對著他,那支食指卻已經消失不見。
哪怕寧婉鎮定若斯,此刻也忍不住蹬蹬地退出兩步,看著司伯休流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老人的口中仍然含著那一根食指,左手卻一點一點松開。
“???”
寧婉終于感受到了風聲,轟隆隆先前的雷聲還要響亮,她的衣物飄揚起來,老人則如同一只輕盈的鳥雀,“咻”地一下飛出洞府。
寧婉甚至沒有反應過來,她呆呆地轉過頭來,看著司伯休沖上天去。
司伯休越飛越高,他的飛翔并不是筆直向南,而是如同一只靈活的鳥雀,繞著圈盤旋,斜斜地向南方飛去。
老人并沒有用法力,也沒有用神通,只將兩支手臂放平在兩側,小心翼翼地維持平衡,漸漸化為天邊的一個黑點。
碧綠色的雨水從天而降。
寧婉站在飄搖的風雨之中,衣裙擺動,她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將這碧綠色的雨水接住,瞳孔仍然殘留著驚懼,面上卻涌起越來越濃重的疑惑之色。
那雨水很快在她掌心聚成了一小洼綠水,女子呆呆地看著,喃喃道:
“『淥水』…怎么可能…這是清夕雨,為何落雨…為何落清夕之雨?”
“這是『正木』??!”
可她來不及疑惑,青池宗的紫府大真人、此世『正木』一道集大成者、江南符第一人的司伯休――今日即求果位!
她抬起手來,屈指一彈,一旁的大鐘立刻搖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