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手臂撞到了帽帷,沈荷香眼前的薄紗不見了,她不由微微吃驚的抬起頭,正好看到扶住她的那個人,一時間心中只有兩個字“糟了!”
今日不少達(dá)官貴人紛紛前來龍泉湖游舟,一向風(fēng)流自詡的小侯爺自然也是與友人隨行,邊搖著折扇邊欣賞著周邊的美景,加上湖邊站著一些貌美少女,風(fēng)景美景兩不誤,離侯府大船尚還有段路,行了一半時突然一女子后退了幾步,看步子似乎有些不穩(wěn)隨時會摔倒的樣子。
對于向來對女子有風(fēng)度的小侯爺自然不會袖手旁觀,適時的伸手扶住了她,人是站穩(wěn)了,但頭上那粉紗帷帽卻是掉了下來,便見一個明眸皓齒的嬌艷少女驚慌慌的抬起頭來。
小侯爺?shù)难矍珙D時亮了起來,一時間欣賞的細(xì)細(xì)打量起眼前的女子,竟是越看越覺得美貌,這一身月白色的素錦看起來并不起眼,頭上也只戴著一支鏤空的蘭花玉釵,腰間束著一截淺粉絲帶,但偏偏在今日這百花繚亂之間,更加的楚楚動人,素得宛如花間仙子,那眼神顧盼生輝,實(shí)在是撩人心懷。
小侯爺一時看得移不開眼,情不自禁的開口道:“本侯從未見過姑娘,不知姑娘芳名幾何,是哪家府上的小姐……”
沈荷香立即不動聲色的掙脫小侯爺?shù)氖直?,然后退了一步,眼晴往旁邊一瞧,女學(xué)的幾個正在搶船,顯然沒搶過那呂玉珍,被她的人搶先上了船家的船,正得意洋洋的咯咯笑,哪里注意到被人遮擋的這邊角落,于是靈機(jī)一動,急忙將帽帷又戴在了頭上,隨即便微福了□低低道了句:“回公子,小女姓呂名玉珍,是呂昌糧鋪呂大業(yè)的二女兒……”
這時碧煙已經(jīng)和唐嘉又搶到一艘,忙在叫:“小姐,我們們快些上船吧?!薄昂上憬?,快一點(diǎn),要不就被人搶走了……”
再待下去就不妙了,沈荷香只得再福福身便急急轉(zhuǎn)身跟著人一起上了船,那小侯爺卻是目送著那些女子,直到小廝拉了拉他的衣袖提醒道:“侯爺,劉大人于將軍還在船上等著咱們呢……”
小侯爺這才清醒過來,忙將手中的折扇一收,指了指前面的路又繼續(xù)向前走,臉上卻是一掃悠閑,反而有些喜上眉梢,邊走卻邊想著剛才的一幕,高興時竟是連連拿扇柄拍著手掌,好一個嬌美佳人,沒想到那些商人女中也會有此顏色,想起自己剛納的妾室孫氏與其一比,頓時便遜了一籌,變得無滋無味起來,若是能將她娶進(jìn)門……這么一想極好顏色的小侯爺不由的哈哈一笑,加快了步向子向侯府的大船走去。
湖中的風(fēng)景好到能讓人忍不住心曠神怡的尖叫起來,碧綠干凈的湖水,被風(fēng)吹起還泛泛細(xì)細(xì)的波汶,一艘小船晃晃悠悠的蕩在水面上,青山碧水仿佛一伸手便能夠得到,只可惜這里不是鄉(xiāng)間,不能將雙足置于水中,否則會更加讓人心情愉悅。
“小姐……”碧煙從袖里取了一小袋蝦米和碎米粒,湖里有成群的小魚,這些食物一撒進(jìn)去,它們都追著吃,一張張小嘴浮出水面,當(dāng)真好看的很,沈荷香抓起一小把往湖中撒了撒,心中卻是想著剛才那小侯爺,一時也沒了興致,這一世早躲著晚躲著,就出來這么一次居然也能碰上,真是郁悶的很,最后索性奪過整袋魚食都倒進(jìn)了水里,惹得碧煙目瞪口呆,不知又哪里惹小姐不高興了。
待到中午讓船家將船劃上岸,幾人嘰嘰喳喳的各自回了家,卻不料讓她更糟心還在后面,一進(jìn)院子便見到京城保媒的媒婆從家里走出來,懷孕已有六個月的柳氏笑容滿面的將其送到了門口。
沈家也不少媒婆登門,但柳氏稍一問便覺得不行都一一回絕了,沒想到這次母親竟然如此高興,而那媒婆看到她時也不由地上下打量一番,嘖嘖的稱贊了的一通,直夸著這閨好命的很,這般好的相貌也就合該有這么好的姻緣,嫁過去直接那就是官夫人,可是京城的許多女子想找都找不到的好親事,柳氏急忙含蓄客套了一番將人送出。
沈荷香只笑不語,心頭卻是一跳,什么官夫人,難道那小侯爺找上門了,待倒送了人出去,沈荷香急忙扶了柳氏胳膊往回走,柳氏現(xiàn)在肚子已經(jīng)顯懷,多走走也有好處,走了幾步還未待沈荷香開口問,柳氏便突然讓旁邊的鳳菊去鋪?zhàn)永锝欣蠣?,讓他趕回來一趟。
回了屋,那柳氏已經(jīng)收了笑容,坐在塌邊不由定定看向站面旁邊的荷香,半天才道了句:“簡家那小子回來了,剛剛讓媒婆上門來求親?!?
沈荷香只覺得心似一下子從半空掉進(jìn)冷水里,透心涼,一時看著母親認(rèn)真的臉說不出話來,半天才艱難的憋出四個字:“娘,我不嫁……”
柳氏如何不知閨女的心思,不由嘆了口氣:“早知如此,何必當(dāng)初?!卑讶说米锪?,如果要怎么收場,就在母女倆大眼瞪小眼的工夫,沈父卻是三步并兩步的上來,本以為是妻子哪里不舒服,見一切安好便放下心,柳氏見狀便打發(fā)讓荷香回屋去,她好與沈父商量下。
沈荷香只覺得腳底軟綿綿的回了屋,一時間坐在桌子邊腦中思緒紛雜,最后全匯聚成一個念頭,那人到底是不想放過他,明明已經(jīng)出了氣,現(xiàn)在卻又反悔了,若自己真嫁了他,日后豈不都要受他搓扁捏圓,光想想不由地身子有些哆嗦起來,比嫁那身體有缺陷的香販還要抗拒,一定要讓父母拒絕這門親事,沈荷香放在桌上的手攥得緊緊的,總之她不想嫁給一個對自己有敵意的人,不想自己以后的日子充滿著痛苦,那還不如……從來沒有重新來過。
但讓沈荷香大失所望的是,沈父知道這個消息竟然大喜過望,沈父當(dāng)初一直覺得愧對簡家,對不起當(dāng)年稱兄道弟的簡兄弟,那時也是自己家窮,否則說什么也要收留他的兒子,將來給培育成才,這幾年家中條件好些,他便一直在托人打聽,但可惜沒什么消息,誰知如今竟然入了京城,成了皇上身邊的御前禁衛(wèi),這是多大的榮耀,足以慰藉簡老第的在天之靈了。
而如今簡侄兒不計(jì)前嫌想娶自己的閨女,沈父怎么可能會拒絕,連個停頓都沒打就同意了,柳氏猶豫著說出當(dāng)年荷香罵過那簡家小子的話,沈父卻是一揮手道:“這有什么,我簡侄兒豈是那般心胸狹窄之人,這等小事說不定早就不記得了,否則也不會讓媒人登門來求親,況且當(dāng)年簡老弟在世時就給他倆訂了親,現(xiàn)在再結(jié)親也是理所當(dāng)然……”
雖是如此說,但細(xì)心的柳氏還是隱隱有些擔(dān)心,畢竟這些年那簡家小子了無音訊,這突然間便光耀祖的出現(xiàn),取自家荷香,這難免會讓人滴咕,便勸著沈父說著再看看,畢竟這么多年了,總得見見面才是,當(dāng)年臉上的燒傷也不知現(xiàn)在好了些沒有。
沈父哪知妻子的擔(dān)心,反正他是同意了,妻子看著辦就是,笑呵呵的坐了會兒摸了摸媳婦兒肚子,便急急的趕去鋪?zhàn)恿恕?
沈父前腳一走,沈荷香便進(jìn)了屋,然后趴在柳氏腿道哭的淚盈盈道:“娘,你幫我拒了這門親事,我不想嫁給他,當(dāng)初我那般罵他,娘也聽到了,他必是想把我娶回去百般折磨,到時我在他府上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胡說八道!”柳氏不由斥了她一句:“什么死啊活的,天天就知道瞎想,那簡家三代書香門第,后生必也是差不了的,并且他娶你進(jìn)門是當(dāng)妻子,哪有當(dāng)丈夫折磨妻子的?便是想折磨也不需要這般大費(fèi)周章的娶你過門……”柳氏說到后面語氣軟了一些,隨手摸了摸女兒頭上滑不溜丟的頭發(fā)及盈盈的淚眼,心道,這般的嬌人兒,誰娶回去不疼著,哪舍得折磨,對這一點(diǎn)柳氏還是放心的。
“并且這門親事兒也確實(shí)是不錯的,那簡家現(xiàn)在就只剩他一個,沒有兄弟姐妹,至今也未娶妻納妾,你過門就是三品官衛(wèi)的正妻,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務(wù)都由你打理,沒有妾室爭寵,也沒有其它府里亂七八糟的事兒,這樣的好親事若不是早年你與他訂過娃娃親,又如何能落到你頭上,那品階便是娶個官員嫡女也是可以的,像咱這樣的商戶人家卻是高攀了,到時若真定下親事,不知要惹得多少人眼紅,總之比嫁那唐家小子要強(qiáng)得多……”
“娘……”
“好了好了?!绷喜挥纱驍嗨?,板了臉道:“我早就說過萬事留一線,日后好相見,你把事兒做絕了,現(xiàn)在來哭哭啼啼的有什么用?”瞅了眼低頭掉眼淚的閨女,最后只得道:“這事到底還沒定下,這兩天我再和你爹商量商量,你先回去吧?!?
沈荷香回到自己房間時,眼淚已經(jīng)不流,只是眼圈紅紅的,惹得碧煙驚訝道:“小姐,這是怎么了,夫人又說你了嗎?”說完急忙擰了濕帕子想給小姐敷一下眼睛,沈荷香哪還有一個心思,拿過來便放到桌上,秀眉微蹙咬唇想著事情。
這兩日沈父整日樂呵呵,柳氏也是舒了眉,越發(fā)覺得這門親事還算是不錯,結(jié)果好事不長久,不出兩日,竟又有一個媒婆上門提親,這次便是連沈父都有些瞠目結(jié)舌,因著這媒婆提得竟是侯爺府,說是侯爺看中荷香的品行,要納荷香為貴妾,聘禮嫁衣皆不少。
這若是換一般人家,兩口子早把人給趕出去了,自己家不缺吃穿,好好的閨女給你做妾?想得倒美,但是對方是侯爺,地位尊崇身份高貴,便是給他做妾也不算是侮辱他們,畢竟商戶人家與皇親國戚相比,那是一個云一個泥,人家愿意找媒婆上門且還是抬的貴妾位份,已算是誠意滿滿,若應(yīng)下便皆大歡喜,若愿意便是不知好歹,不將侯爺放在眼里,說小了是犯上,說大了是藐視皇族,當(dāng)真是讓人進(jìn)退兩難。
兩口子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了,只一個勁的唯唯諾諾,最后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將那拽得二五八萬的媒婆送了出去,回來皆是愁容滿面,不知如何是好。
沈荷香從碧煙口中得知后,更是暗咬銀牙,一時間急得在屋里走來走去,一個是狼窩,一個是虎坑,哪一個又是她的好歸宿?還不如就絞了頭發(fā)一輩子青燈古佛來得清凈……
不一會兒,柳氏便過了來,坐在塌上表情凝重的看著荷香:“你與小侯爺是怎么回事?”柳氏在屋里越想越覺得不對,這京城的女子多了,那小侯爺是如何得知閨女的品行如何?除非是見過荷香,這才來問。
沈荷香沒有再隱瞞便將前兩日湖邊游船的事說了出來,說完便當(dāng)即跪在柳氏身邊道:“娘,我知道你和爹為難的一宿沒睡,等明個天亮就去應(yīng)了那媒婆吧,就說我愿意進(jìn)侯府,若是不這般得罪了小侯爺,以后不僅沒人敢再娶我,便是你和爹都要受連累,不為別的想,也要為我沒出生的弟弟妹妹著想……”邊說眼淚便啪嗒啪嗒的落了下來,一會兒便在地板上暈出了一攤水漬。
柳氏聽罷眼圈一紅,頓時眼里泛起淚花,抖了半天的唇,臉色變了幾變,最后抱了女兒反反復(fù)復(fù)的道著:“可憐的荷香,命怎么就這么苦,當(dāng)年那個神棍良心眼都讓狗吃了啊,還我的錢啊,我可憐的荷香,嗚嗚……”
哭過之后將母親送回屋,沈荷香將眼淚擦了干凈,又讓碧煙打了水洗了把臉,現(xiàn)在事情已經(jīng)這樣,再哭也無濟(jì)于事,只能想著萬全的對策,雖然她對那侯府已是厭倦了,厭倦那無休止的迎合討好,厭倦妻妾女人之間的針鋒相對,勾心斗角,更厭倦那大夫人的一張表面裝著和善,背里卻不容人的惡毒嘴臉。
但是若只有這一條路走,便只能硬著頭眼,好在她前世在侯府待了七年,所有的人事都經(jīng)歷一遍,一些事總能事先避開,小心冀冀或許會比前世走得更遠(yuǎn),活得更久。
何況她還有個冰肌坊,這般想著,沈荷香便又振奮起來,得寵才能得侯爺?shù)馁p,有賞才能在府中打點(diǎn)一二拉攏棋子,但若自己有冰肌坊即使侯爺沒有賞銀她也能夠打點(diǎn)的很好,也會更安全更有保障。
不過就在她下決心要進(jìn)侯府,并鼓起勇氣的信心想要再次重新開始時,從冰肌坊回到家卻發(fā)現(xiàn)家中多了一人,這人不是別人,正是消失了幾個月之久,又突然請媒人上門提親的簡舒玄。
一反之前的冷峻黑衣,一身繡綠紋的紫長袍,腰束著長穗宮絳,青色胡渣已打理過,便是連頭發(fā)也束起帶了玉質(zhì)發(fā)冠,臉側(cè)雖有疤痕,但好在已不是那般明顯,雖不說是絕美的男子,面孔卻也是如雕刻般的五官分明,有棱有角,顯得剛毅而又內(nèi)斂。
一時間沈荷香竟停住腳,疑心突起,以前這人給她的感覺便像一把藏在鞘中鋒利的刀,隨即都蓄滿著能量給人以致命一擊,但是今日實(shí)在是讓人難以描述,無法將眼前這個無論說話還是表情都顯得氣質(zhì)清癯,風(fēng)姿雋爽的男子,與那個冷酷的不是人的簡舒玄相比。
“荷香,這就是簡侄兒,你們小時還在一起玩耍過,十分要好?!鄙蚋缚磥砀吲d極了,情緒都有些激動起來,連男女大防都忘記了,就這么當(dāng)著面介紹起來。
簡舒玄便坐在那里,帶著不入眼晴的笑容看著她,聽罷當(dāng)真起身,對著已愣在原地的沈荷香,舉止有度的沖她微微闔首,道了句:“沈小姐,別來無恙……”話是沒有問題,但在兩人目光相交接的一瞬間,那雙本來帶著笑意的眼中忽的變得深邃似看不到底,只有一點(diǎn)星茫閃過,沈荷香有些懼怕的下意識避開那刺人的視線,待再戒備的看過去,卻發(fā)現(xiàn)他已移開了目光。
看到此人堂而皇之的坐在自家的桌旁與父母相淡歡,沈荷香只覺得心中亂成一團(tuán),驚恐,懼意,惱恨和躲避的各種情緒,使她胡亂說了兩句,便轉(zhuǎn)身落荒而逃。
在房間里緊張的不停的一口口吞著涼茶水,直到那男人又坐了一刻離開為止才總算停了下來,碧煙哪知道小姐的心思,只半高興的半抱怨道:“小姐你就會騙人,那簡公子哪有你說的那般兇神惡煞,明明長得還不錯的,看來夫人老爺都很滿yi,若是他能一意娶小姐,那小姐就不用進(jìn)侯府了……”
沈荷香喝了半壺涼茶后總算是冷靜下來,聽著這話越發(fā)的堵心起來,懶得去斥責(zé)那不用腦的蠢丫頭,姓簡的不過是個三品,皇帝身邊的紅人又如何,還真以為能與皇親國戚平起平坐,跟講個先來后到的道理?這么一想腦子總算是清靜下來。
進(jìn)侯府若遭殃也不過是她一人,不累及父母,甚至還可庇佑一二,但那人沈荷香卻不敢輕易冒險,所以二者選一她寧愿那條路再走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