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雖是朕的天下，朕日后，卻也絕不會(huì)虧待了你。你可記住了？”

蕭列凝視著裴右安，一字一字地道。

裴右安遲疑了下，再次下跪，叩首致謝。

蕭列叫他起身：“朕知太子天性涼薄，從前以為太子妃賢良淑德，這才將她定給太子，本想她能輔佐太子，不料她卻也與太子沆瀣一氣，實(shí)在叫朕失望。原本此次要遣她同去，終身監(jiān)禁，只是昨日，東宮之人來報(bào)，說她有了身孕，便先容她些時(shí)日，待生產(chǎn)完畢，再另行處置。她加害甄氏，如此處置，你們不會(huì)怪朕偏袒吧？”

裴右安道：“萬歲處置得當(dāng)，內(nèi)子便是得知，必也敬服?！?

蕭列頷首：“朕有些乏了，你也退安吧。”

裴右安退出，蕭列凝視著他的身影，待他行至殿口，忽又叫了一聲。

“萬歲有何吩咐？”裴右安停步。

“太夫人去世，你身為承重孫，朕本當(dāng)放你好生服孝。只是國事重于家事，太夫人生前便深明大義，如今在天有靈，想必也不會(huì)怪朕。因前些時(shí)日，荊襄之地奏折雪片而至，紛擾不斷。流民歸化一事，實(shí)在千頭萬緒，雖有你先前定的大計(jì)，但地方官吏能力欠缺，履行不力，且與民眾時(shí)有沖突，朕怕如此下去引發(fā)民怨，若又起亂子，便是大事。因此事你曾牽頭，當(dāng)?shù)孛癖娨嘈欧谀悖蚀舜螌⒛阏倩鼐┏?，本意便是奪情復(fù)你官職，想派你再去一趟西南，代朕落實(shí)民生，既造福地方，又杜絕后患。你意下如何？”

蕭列語氣，聽起來似在征詢他的意見。

裴右安身影定了一定，隨即道：“臣遵旨?！宝?Ъiqiku.nēt

蕭列注視著他：“既如此，朕明日便命吏部下文，你擇日動(dòng)身……”

他遲疑了下，道：“右安，朕知你這些年，為朕疲心竭慮，東奔西走，沒片刻的得閑，朕都看在眼里。等這回事情處置完畢，朕必讓你好生歇上一段時(shí)日。你也是不容易?！?

“萬歲重。臣不過盡了本分而已。臣告退?！?

蕭列面露笑容，喚入李元貴，名李元貴送他。

“裴大人，請?！?

李元貴恭敬地道。

裴右安向皇帝行了一禮，低頭轉(zhuǎn)身，出了書房，沒行幾步，對面崔銀水急匆匆入內(nèi)，神色瞧著有些驚惶，見李元貴停步皺眉，急忙靠過來，低聲道：“干爹，北苑那邊出事了！皇后娘娘要見萬歲，宮人不遞消息，竟放火自焚，幸好發(fā)現(xiàn)的早，及時(shí)撲滅，未釀成大事……”

李元貴腳步停了下來。

裴右安微笑道：“李公公請留步，我自出宮便可?！闭f完，轉(zhuǎn)身離去。

他步出殿堂，步下了殿階，面上笑容漸漸消失，雙目注視著前方，沿著宮道朝前行去，漸漸加快了腳步。

……

北苑一座宮苑之內(nèi)，周氏臉色蒼白，目光躁亂，宮鞋鞋底踩著地面，在殿內(nèi)不斷地來回走動(dòng)。

空曠的殿內(nèi)，不斷回響著她空洞而急促的腳步回聲，突然，她看見一道高大身影從燭火照不到的殿口黑暗深處走來，地上投出一道漆黑的長長影子。

那個(gè)男人，最后就站在那里，冷冷地看著他，目光冷漠，不帶絲毫感情，似連厭惡也不復(fù)存在了。

周氏朝他奔了過去，終還是不敢靠近，跪在距離數(shù)步之外的地上，眼淚流了出來，叩頭：“萬歲，妾接到了萬歲的申斥，誠惶誠恐。胤棠固然犯下滔天大罪，但若不是周進(jìn)挑唆，我的兒子，他絕不至于做出如此之事！他一時(shí)糊涂，虎毒不食子，求萬歲看在你我多年夫妻的份上，饒了他這一回吧！”

她不住磕頭，額頭碰地，發(fā)出砰砰的聲音。

蕭列冷冷道：“你以死見朕，朕還當(dāng)你有悔過之心，看在二十年夫妻份上，便也來了，不想到你不反省自己的教養(yǎng)之過，竟還口口聲聲將罪責(zé)推到旁人頭上？羊有跪乳之恩，鴉有反哺之義，你的兒子卻做了什么？登基之后，朕便立他為太子，他有何不滿？如今弒父奪位，朕已饒他不死，待章氏生產(chǎn)后，毋論所得男女，以皇嗣教養(yǎng)。二十年來，朕自問并未虧欠你母子。你好自為之吧，朕去了。”

說完，轉(zhuǎn)身邁步而去。

周氏睜大一雙通紅的眼睛，死死盯著皇帝離去的背影，忽尖聲道：“萬歲，你說你未虧待我和胤棠，你以為我不知，當(dāng)年那半年間，你私出云南是去了哪里？你分明潛入京城，到了慈恩寺，和裴文璟在一起，是也不是？這些年，你的眼里只有裴文璟給你生的那個(gè)兒子，你何嘗多看過胤棠一眼？他才是你天經(jīng)地義的兒子，皇位的繼承人！你偏心至此，胤棠走上今日歧路，你也脫不了干系！你又何德何能！你以為你寶貝的那個(gè)見不得光的兒子對你就沒有二心，倘若有朝一日，叫他得知你的不堪，你以為他會(huì)認(rèn)你為父？”m.biqikμ.nět

周氏的尖聲在空曠的殿宇里回蕩，仿似泛出道道回聲。

蕭列猛地停住了腳步，慢慢地轉(zhuǎn)過頭。

燭火跳躍，映在他的面上，他臉色鐵青，面肌微微抽搐，神色猙獰，宛如一頭瞬間暴怒的惡獸。

“你方才說什么？”

他咬牙，一步步地逼近周氏，目光陰森無比。

周氏瑟縮了一下，目露恐懼之色，忽然仿似回過神，撲到了他的腳邊，抱住了蕭列的腿：“萬歲，妾罪該萬歲，妾方才胡亂語。妾求萬歲，饒了胤棠，再給他一次機(jī)會(huì)……”

她哭的肝腸寸斷，“妾就這么一個(gè)兒子，如此處置，和要了他命，又有什么區(qū)別？”

蕭列低頭，盯著抱住自己腿腳哀哀痛哭的婦人，半晌，冷笑道：“何為天經(jīng)地義？世上又何來如此多的天經(jīng)地義？朕的皇位，本也不是天經(jīng)地義所得，何以定要傳給你的兒子？人心不足，自絕于天?！?

蕭列拔腳而去，再無回頭。.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