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西風(fēng)瑟瑟上危樓,江煙滿汀洲。
想殘垣故壘,泥沉戰(zhàn)骨;荒祠頹壁,霜老吳鉤。
猶說當(dāng)年勤王事,貔貅萬甲卷寒流。
誰料倪塘血?
染透千秋。
少年一誄吊今古,
使別駕停杯,司馬墜佩,滿座簪纓無久。
但醉把、金觴叩首!
大風(fēng)漫卷梨花雪(風(fēng)吹紙飛),似王郎劍氣曾經(jīng)吼!
憑欄處、有云藏孤影,淚藏清眸。
......
王揖舉杯向天:“子曰‘祭如在’,今雖不見王公遺冢,然江山猶是舊江山。來吧,今日以京口酒,敬王孝伯?!?
眾皆肅然,把盞齊道:“敬王孝伯?!?
隨即傾酒于地,酒滲磚石,如淚痕蜿蜒。
王揖放下酒杯,嘆道:
“太原王氏自王孝伯死后,就走下坡路了?!?
樂湛也跟著嘆了一聲:
“是啊,太原王兩次家難,一次是王恭之難,王國寶、王恭兩支凋零幾盡,另一次是宋武帝殺王愉及其子孫十余人,可憐百代卿族,就此衰矣......”
殷曇粲接口道:
“現(xiàn)在太原王氏中顯達(dá)者,還得屬王玄謨那一支。但他們那一支以軍功起家,屬于祁縣一脈,不是嫡支?!?
殷曇粲說完,一時間沒人再說話,似乎都不打算繼續(xù)這個話題了。
王揚背著手,望著遠(yuǎn)處江中沙洲,悠悠地冒出一句:
“嫡支的話......王琰算吧?!?
王揖看了王揚一眼。
殷曇粲頷首應(yīng)道:
“對,王琰是王國寶之后,屬于王澤那一脈的宗支,正宗的太原王。王國寶被殺之后,全家流放交州。王琰前些年回京,動靜不小,說起來,正宗的太原王也沒剩幾個了。誒?他好像也住烏衣巷吧?”
文化學(xué)者保羅·福塞爾曾經(jīng)引用瓊森的詩句來說明語對于身份的標(biāo)識作用:“語最能表現(xiàn)一個人。一張口,我就能了解你?!?
所謂“聽識身份”,一聽的是語風(fēng)格,二聽的就是話題。
不同圈子有不同圈子習(xí)慣談?wù)摰脑掝}。驢圈常交流裝備攻略,軍迷圈喜歡說武器戰(zhàn)局,偽文青圈把加繆福柯掛在嘴邊,學(xué)術(shù)圈則免不了談一談期刊會議。至于此時的士族高門,可聊的話題當(dāng)然很多,風(fēng)花雪月,仕宦行旅,詩文歌賦,經(jīng)史佛道......當(dāng)然,還有一個避不開的話題,那便是族姓門第。
而聊到族姓門第,就必然說到一些遺聞逸事、時談八卦,像孔長瑜也知道不少內(nèi)幕,但不開口,因為他本就不是士族圈里的人,在這個話題上硬要參與,不過是自取其辱,譬若一群有游艇的人在一起聊游艇,旁邊一個人雖然也知道一些關(guān)于游艇的有趣信息,但還是不要強(qiáng)行分享得好。
可若真正的士族子弟也像孔長瑜這樣說不上話,那就有些奇怪了。就好比文藝圈的人在一起吃飯,談到誰誰誰,若一概懵比,連話都接不上,未免會顯得格格不入。這也是王揚在日常聊天中,極注意“情報搜集”的原因之一。
不過這個王琰他還真不是在聊天中聽說的,而是王琰寫過一本書,叫《冥祥記》,在中古志怪文學(xué)中占有一席之地,后來全本雖然散佚,但為魯迅先生所鉤輯,收在《古小說鉤沉》中,王揚穿越之前便讀過,所以話題才能接得絲滑。
這邊被王揚“救起”的話題還在繼續(xù):
“......畢竟是太原王氏,門第在,所以能做太子舍人,只是家底太薄,聽說曾因家貧乞小郡......”
席恭穆突然插話說:
“其實太原王氏的嫡系正枝,也有貴盛的?!?
眾人疑惑地看向席恭穆。
席恭穆神秘一笑,向北指了指。
眾人都是一副了然的神情。
殷曇粲有些感慨:
“那邊是王愉那一支。當(dāng)年宋武帝殺王愉一家十余口,只有王慧龍一人逃到北邊。此人為了報仇,降了北虜,屢引兵與宋戰(zhàn),檀道濟(jì)、到彥之、王玄謨諸將,皆不能敵。武帝曾施反間計,失敗后又遣刺客,以‘二百戶男、絹一千匹’為賞,購?fù)趸埤埲祟^,亦不能成。偽帝授王龍驤將軍,賜爵長社侯。這才是太原王氏的真正嫡宗!只可惜呀,投了胡虜,直到死也不能歸葬江南?!?
殷曇粲惋惜搖頭。
席恭穆不以為然地一笑:
“人家太原王氏郡望就在北方,死了不葬晉陽,也葬河內(nèi),何必回江南?”
在場的士族瑯琊王、淯陽樂、安定席包括他陳郡殷,都是祖上南遷過江的僑姓高門,東晉初年時,即便死在江南,也多有“假葬”者(即臨時葬),意思等收復(fù)中原之后,還要遷回北方祖塋。但隨著時間推移,后代久居江南,祖上幾代人都葬于此,以前的權(quán)厝之所,反而被當(dāng)成“祖墳”,所以才會有殷曇粲“歸葬江南”的話,其實如果溯源返本,所謂“歸葬”之說,本來就是不成立的。
殷曇粲立即反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