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夢鴻回去時,珊瑚迎出來,說家里有訪客來了。因為是認識的,所以請他進來坐等。
“便是那位薛先生?!鄙汉髡f道。
……
客廳沙發(fā)里果然坐著薛梓安。
蕭夢鴻急忙進去,笑著和他招呼。
去年底回來,和他下船分別后,兩人各自忙碌,一直沒再有過聯(lián)系了。
薛梓安站了起來,笑道:“沒和你約好就貿(mào)然前來,希望沒打擾到你?!?
“哪里!讓你久等了!”
蕭夢鴻請他坐下,自己跟著坐到了邊上。
珊瑚為客人再添了道茶水,給蕭夢鴻也倒了水。退了下去。
薛梓安仿佛有心事,坐在那里,雙手交握著,半晌沒說話。
蕭夢鴻端起茶杯輕輕喝了一口水,望了他一眼。
薛梓安仿佛下定了決心,終于抬起頭,望著蕭夢鴻,道:“德音,我大約是要走了。去美國?!?
蕭夢鴻笑道:“什么時候走?到時我請你吃頓飯?!?
薛梓安笑了笑:“快了。這次去了美國,大約是不會再回來了。我已經(jīng)著手在處置國內(nèi)的事業(yè)了?!?
蕭夢鴻一愣。
薛梓安沉吟了下,緩緩地道:“我知道你一定會感到驚訝。但是說真的,德音,我也想勸你去美國發(fā)展,那里才會有你更大的天地。對中國,對這個國府,我已經(jīng)是徹底失望了!”
蕭夢鴻望著他。
“我們相識,忽忽也有□□年了吧。我至今還記得第一次遇到你時的情景。那時候,京華大學(xué)還沒有蓋起來,只是一處廢園?!?
薛梓安仿佛陷入了回憶。
“……那時我也還年輕,剛從美國留學(xué)歸來,滿懷工業(yè)振國的抱負。為此,這幾年我也四處奔走盡我所能。但是最近這兩年,我終于開始意識到,我的抱負終歸還是太過理想了。民國的這片土壤,沉疴宿疾,經(jīng)久不愈。這些年外強環(huán)伺,而國內(nèi)依舊內(nèi)戰(zhàn)不休,當(dāng)政國府鬻官賣爵,歌舞升平,從上到下,腐朽透頂。我甚至常常為了工廠的順利運轉(zhuǎn)而不得不向當(dāng)權(quán)者違心賄賂。我實在是看不到任何光明的希望了。如今我已心灰意冷,決意離開移居美國了。但愿你能理解我的一片心情?!?
他說完,用懇切的目光看著蕭夢鴻。
突然聽到他做出這樣的決定,蕭夢鴻起先有些驚訝。但沉吟了下,道:“我想我是能夠理解你的。我也十分尊重你的選擇?!?
“謝謝!”
薛梓安剛被牽引出的情緒仿佛一時還難以平定下來,站起來慢慢踱了幾步,忽然停了下來。
“你大約平日不大關(guān)心時局的。日本人蓄謀已久,戰(zhàn)爭恐怕遲早要來。一旦爆發(fā),就必將席卷全國。恕我直,以國府上下之現(xiàn)狀,我實在看不出軍隊能夠抵御的希望。這也是我做出這個無奈之舉的原因?!?
他忽然朝著蕭夢鴻走來,蹲到她面前。
“德音,前次我向你求愛沒有成功。這一次,我是猶豫再三后決定再次向你求愛,同時我也懇切地希望你能考慮我的建議,還是盡快了結(jié)這里的一切,一起去美國吧。并非我不愛這個國家。而是這個國家,真的是讓我看不到半點希望了!”
他的神色有些激動,用力地抓住她的手,目光緊緊地望著她。
蕭夢鴻和他對望了片刻。
不知道為什么,薛梓安和她說這些的時候,她的思緒忽然就飄到了片刻前陳東瑜和她提及顧長鈞時的情景。
她吁了一口氣,將自己的手從他的包握里,慢慢地抽了出來。
“謝謝你的勸告。我們以前是很好的朋友,以后也將會是的。我還是那句話,我完全能夠理解你的選擇,我也知道,你的選擇或許是對的。但是我目前還沒打算離開這里?!?
薛梓安怔怔望了她片刻,慢慢地站直身體。
“來之前,我其實對勸動你也是不抱大的希望的。果然如此。”
他自我解嘲般地搖頭,苦笑了下。
“你什么時候走,告訴我一聲,我會替你踐行?!?
她微笑道。
薛梓安沉默了下,道:“我該告辭了?!?
蕭夢鴻起身送他。送至門口,望著他轉(zhuǎn)身去的背影,忽然說道:“梓安,現(xiàn)狀固然令人失望,但還是有許多你所見不到的人在為自己所擔(dān)之責(zé)而盡著努力。相信我,總有一天,一切會好起來的?!?
薛梓安轉(zhuǎn)頭望著她,沉默了下。
“但愿吧?!?
他說道。
……
送走了薛梓安,蕭夢鴻回到臥室里,伏案預(yù)備著第二天的教案時,有些心不在焉。
最后她放下了筆,憑窗而立,望著窗外的夜色,心里忽然朦朦朧朧地掠過了一個念頭。
他現(xiàn)在在哪里?做著什么?又在想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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