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鈞很快就到了,接蕭夢鴻去了位于崇文門附近的寶珠飯店。
這家飯店是德國人開的,名氣沒有六國飯店大,位置也偏些,但豪奢程度并不比六國飯店差,內(nèi)里設(shè)施齊備,裝有北平飯店里現(xiàn)在還很少見的升降電梯,有著德國人式的周全細(xì)致服務(wù),隱秘和安保性很好。是許多不愿在六國飯店露臉而又需要尋地議事的人士們的首選。
顧長鈞似乎常來這里,一進(jìn)去,就有前臺仆歐迎了上來,也沒問什么,敬遞過來鑰匙。顧長鈞接了,帶著蕭夢鴻就坐升降梯上了位于頂樓的一個房間,推開門讓她進(jìn)去后,自己跟了進(jìn)來道:“三井巷那邊你這幾天不要回了。暫時先住這里吧。你的隨身之物,我晚些會給你送來?!?
蕭夢鴻推窗朝外佇立了片刻,轉(zhuǎn)頭道:“這事是誰做的?”
顧長鈞走到她身后,視線落到她在秀發(fā)下露出的一小截白膩耳項(xiàng)上,忍住腦子里忽然冒出來的去摸一摸的念頭,口里平淡地道:“葉家的那位二少爺吧。上次六國飯店與我結(jié)怨。大約是想借此泄憤?!?
蕭夢鴻轉(zhuǎn)過身望著他。
“他這次這樣造謠污蔑,往后會不會再繼續(xù)生別的事找麻煩?”
“這位二少爺也就這樣的伎倆,起不了什么水花,”顧長鈞收了目光,道,“倒聽聞他父親和那位內(nèi)兄與行政院的唐紫翔走的有些近……”
他瞥了蕭夢鴻一眼,大約覺得沒必要和她說這些,改口道:“你不必?fù)?dān)心,這次是個意外。除非大勢有變,葉家人要明著和許司令以及我父親作對了,否則以后是絕不會再出這樣的事的?!?
他語氣里的篤定令蕭夢鴻釋然了些,忽然想到一件事,又道:“恐怕明天會有更多的報紙轉(zhuǎn)載。你能不能想辦法阻止?”
顧長鈞踱到她邊上,靠在了側(cè)旁的窗臺上。
“德音,北平有至少幾十家的報刊,我手再長,也不可能限制所有的報紙去登什么,不登什么。何況,轉(zhuǎn)載這種文章,除非我去提出誹謗訴訟成功,否則完全夠不上犯法?!?
“那該怎么辦?就任由傳播?”
“向葉家興師問罪要求正名,此為應(yīng)對下策;不聞不問,等事情自己慢慢過去淡出視野,此為中策……”
他頓了下,目光投到她的臉上。
“或者,我們一起回家,盡快找個公眾場合一道現(xiàn)身,風(fēng)波自然就消散。此為上策?!?
“哦對了,”他仿佛想了起來,“過幾天恰好就是陳東瑜母親的六十大壽,預(yù)備要在大飯店設(shè)壽筵。到時會有諸多軍政要人出席。我們可以一道過去的。陳太太早前就在我面前提你數(shù)回了,說許久沒見你面,頗是想念,請你到時一定要去。你應(yīng)該會去的吧?”
他說完,緊緊地注視著她。
他就靠在她的邊上,兩人距離很近。
她遲疑,蹙了蹙眉:“我……”
徐徐的風(fēng)從開著的窗子里吹了進(jìn)來,掠的側(cè)旁半遮半掩的窗簾子微微拂動。他的臉龐被一道窗簾影子遮住了,神色有些緊繃,但顯得漆黑雙目愈發(fā)的亮,流露出一種掩飾不住的期盼之色。
蕭夢鴻更加說不出什么話。
“從我來說,我自然是希望你能回去的。”他忽然說道,“當(dāng)然,這也只是我的希望和建議而已。取決全在于你。我絕不會逼迫你的?!?
他說完,改而望了眼房間,轉(zhuǎn)話題道:“那么,晚上你就住這里吧?我叫二姐或者五妹來陪你?!?
“不必麻煩她們了。我自己一個人住可以的。”
顧長鈞望著她:“也好。我知道你喜歡清靜,那么我就不打擾你了。有事你撳鈴就可,這里的仆歐會聽從你的吩咐。我明天再來看你?!?
……
顧長鈞離開后,蕭夢鴻沒出去一步,晚飯也是仆歐連同她的行李一并送進(jìn)房間的。在寶珠飯店的床上,她睡睡醒醒地過了一夜,第二天早餐時請仆歐送上當(dāng)日多份報紙,果然,其中幾家報紙的副版都出現(xiàn)昨天那篇文的轉(zhuǎn)載,對顧長鈞極盡批撻之事。
蕭夢鴻心情更加沉悶。白天也沒出去,只和林良寧通了個電話,叮囑他代勞自己做幾件工作上的事,讓有解決不了的聯(lián)系自己。一個人在房間里發(fā)呆時,門鈴響了起來,過去通過視鏡看了眼,見顧長鈞站在外,只是邊上竟還同立著蕭太太和蕭成麟夫婦。
蕭夢鴻遲疑了下,開了門。
“二妹!要不是看到報紙消息,我還根本不知道你竟然自己搬出住在了外面!”
蕭成麟一進(jìn)來就沖著蕭夢鴻嚷道,氣急敗壞的樣子。
“你實(shí)在太妄為了!你看看,就因?yàn)槟?,現(xiàn)在害的長鈞這樣被人在報紙上造謠污蔑!”他啪啪地甩著手里拿著的幾份報紙。
蕭夢鴻沒說話。
“和她無關(guān)。”側(cè)旁的顧長鈞出聲阻攔蕭成麟道,“她獨(dú)住出來,也是和我商量過的。發(fā)生這樣的事,也非她所愿?!?
金玉鳳看了眼顧長鈞,對蕭夢鴻道:“二妹,我們知道這事后,你哥就趕緊找長鈞問究竟,這才知道你現(xiàn)在在這里!媽也急的不行,要長鈞帶我們過來,我們這才來了。你到底是怎么搞的,做出這樣的事?”
蕭夢鴻望向顧長鈞,見他也正看著自己,一臉的疚色。
蕭成麟和金玉鳳還在那里不住埋怨著,蕭太太道:“見著了德音就好,你們倆就少說一句吧!”
兩人停了下來,對望一眼。
“那就讓媽和二妹好好說說,我們先出去?!?
金玉鳳朝一旁的顧長鈞帶了點(diǎn)討好地笑了一下,急忙拉著丈夫轉(zhuǎn)身出了房間。
“媽,那你們說話吧。我也出去下?!?
顧長鈞朝蕭太太點(diǎn)了點(diǎn)頭,也走了出去。
房間里只剩母女二人了,蕭太太握著蕭夢鴻胳膊打量了她,怔忪半晌,終于嘆氣道:“德音,先前你也來看我兩回,什么也沒說。我還道你在顧家和女婿好好過著日子呢。不曾想你……你這到底是為了什么?”
從蕭太太幾人過來后,蕭夢鴻就沒說過一句話,到了這會兒,對著蕭太太的問,也依舊沉默著。
蕭太太怔怔望著女兒,漸漸面露戚色。
“德音,長鈞到底哪里不好,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你要這樣和他生分。是,兒女大了,我說話原本也不管用了,何況我還是個無用的母親,從前也沒能護(hù)你一兩分分周全,你若執(zhí)意不和女婿過了的話,我原本也沒什么臉面再說你的??墒悄愦蠹s不曉得,就前些時候,長鈞還幫過你大哥大忙。他這么對我們蕭家,才一轉(zhuǎn)眼,你這里卻出這樣的事,叫我們怎么有臉見親家人的面?”
蕭夢鴻一怔。
蕭太太便把事情經(jīng)過說了出來。
蕭成麟有一個在洋行的多年朋友,之前介紹他投一個英國人開的橡膠公司股份,說自己和那個英國人有交情,有內(nèi)部可靠消息,保證投了會在半年內(nèi)翻一番。
其時,民眾對投股票極其狂熱,到了只要發(fā)行就爭搶購買的局面。許多人甚至連橡膠為何物也不知就搶購,價格每天都在哄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