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么可考慮的,公主只想離開這是非之地,情愿招贅??墒悄巧派菩?,全國兵力只有兩千多人,兩千多人阻擋不了天歲的鐵蹄,如果皇城里的人不肯放過他,躲到膳善,只會給膳善帶來災禍。
釋心輕喘了口氣,“大開殺戒,是不得已而為之,回到達摩寺后,貧僧會如實回稟方丈。屆時是去是留,請方丈做主?!?
公主愁眉苦臉看著他,“你這人,做和尚的決心這么堅定嗎?人家都殺上門來了……”見他乏累地閉上了眼,她只好打住,摸摸他的光頭道,“不說你們家那點骨肉相殘的破事了,說點高興的?”
釋心不滿意她摸頭的手法,趁他受了傷,擺明了想恃強凌弱。
他堵著氣,歪了歪腦袋,結果公主一道秀眉高挑,嗯了聲問:“大師,你的脖子也受傷了?不行,看來我得給你檢查一下身體,免得你隱瞞病情?!闭f著卷起袖子,就要往他懷里掏。
釋心終于認輸了,說別鬧,“貧僧傷勢這么重……施主你有點人性吧!”
公主聽了,哎呀了聲,“還能回嘴,說明你精神不錯……”不過還是收拾起了戲謔的心,忽而又多愁善感起來,悲愴地蹲在他面前說,“釋心大師,我幾次三番遇到危險,你會不會覺得心煩?上次落到黑市的壞人手里,這次又是蕭放……下回呢?你還會來救我嗎?”
釋心深濃的眼睫交織著,微微開啟一線,從那一線里頭打量了她一眼。
“施主遇險,是懷璧其罪,生而為飧人,不是施主的錯。怪只怪鑊人猖獗,朝中缺乏有力管束,罪過都在上國。若是施主下次再遇險,貧僧也還是會相救的?!?
公主聽了,簡直有點想哭,這種三觀和五官一樣正的男人,真是人間尤物。
她吸了吸鼻子說:“感謝你明知有詐,還不顧一切趕來救我,為了報答你,我將來一定嫁給你……”見他一驚,大概是牽扯到了傷口,立刻皺眉忍痛,公主忙道,“好了好了,看你高興的!不聊這么刺激的話題了,我們得想一想,怎么才能回到達摩寺……”
好在那匹馬還在,公主把它牽過來,使出了吃奶的勁兒,才扶釋心上了馬背,嘴里自顧自感慨著:“好家伙,大師騎馬不用鞍,真英雄??!”
釋心知道她腦內又翻滾起了烏七八糟的想法,當初第一次在街市上看見她,那時的公主就算吮著柿子,也很有帝裔鳳種的端莊。他以為她會和蕭氏所有公主一樣,既世故又老成,偶爾放肆,大多時候滿含表里如一的傲慢,結果并不是。她看了很多雜書,知道很多正經公主不知道的邪門知識。不光如此,她還擅于活學活用,面對他時,開起黃腔來毫不含糊。
他嘆了口氣,哪怕受了傷,她也沒打算放過他。還好她是個人,要是托生成了妖精,早該被鎮壓在鎖妖塔下了。
公主不知道釋心大師暗里這么腹誹她,她牽著馬韁往回走,這里離鳩摩寺有段路,所幸隱約能看見青蔥掩映下的黃色山墻。
“大師,你可不能睡著?!惫鞑粫r抬頭看看他,見他臉色發白,人也有些搖晃,提心吊膽怕他會暈厥過去,“等到了鳩摩寺,讓寺里的和尚替你上藥,再好好包扎一下?!?
釋心卻說不必,“馬車還在廣場上,套了車不要逗留,盡快離開這里?!?
公主遲疑地應了聲,想必他覺得鳩摩寺也不安全吧!那位多智方丈身上有太多的濁世氣,這種人會不會因一點好處出賣他,誰知道呢!
反正照著他的吩咐總沒錯,人在有依靠的時候這不行那不行,一旦失去了依靠,則變得孔武有力,什么困難都能克服。
公主沒想到,自己居然還會套車,她把釋心安頓在車廂里,三兩下就把馬鑲了進去。當初她坐車時,他不肯和她同乘,現在他動不了了,公主一點都不見外,十分愿意和他擠在一起。
小皮鞭一甩,公主嬌叱一聲“駕”,馬車跑動起來,她喃喃盤算著:“我們得先去市集買點藥,再找個驛站給你擦洗擦洗?!?
釋心仍舊不贊同,“到處都有鑊人,不能去市集?!?
公主自然也怕,但他背上的刀傷不能一直捂著?,F在天熱,不上藥不換洗,恐怕會潰爛的,所以她咬牙說沒關系,“我們可以不住驛站,但必須買燒酒和金瘡藥。你放心,我會小心行事的,娑婆環現在能夠壓制我的味道,只要我動作快,不會引起鑊人注意的?!?
果然到了集市上,公主戴好手環之余,把自己里三層外三層結實包了起來,只剩兩只眼睛露在外面,跳下馬車后左右查看了一番,然后背靠著磚墻,偷偷模摸蹭進了藥房。
藥房的掌柜一見客人的打扮,立刻就會意了,朝伙計一使眼色,伙計馬上迎了上去。
“姑娘……”伙計壓低嗓子,一副了然的樣子,“是不是要抓那種藥?”
公主訝然,心道這不是藥店,是算命鋪子吧,連她要抓什么藥都知道?于是也壓低了嗓子說:“對,要消腫化瘀的,藥效越強越好?!?
伙計點了點頭,“客人放心,我們這里的方子是祖傳的,保準一包下去就見效?!?
公主頷首,“最好是不需要煎制那種,趕路不方便?!?
伙計說知道,從抽屜里拿出一小包藥粉放在她面前,“虻蟲十個,炙后研成粉末,用溫酒送服就行了?!闭f完又追問了一句,“幾個月了?”
公主被問得一頭霧水,“沒幾個月啊,就今天的事?!?
伙計啊了一聲,“今天的事?這也太有自信了吧!”
公主終于發現,彼此說的可能不是一件事。當即瞪著那個伙計道:“什么自信不自信,受了傷還自信?你這小伙計這么做生意,你老板知道嗎?”
伙計啊了聲,“姑娘你到底要買什么藥?”
“金瘡藥啊,消腫化瘀的,你以為什么?”
伙計立刻臊眉耷眼地撓了撓頭,“買金瘡藥你包得這么嚴實干什么,我還以為姑娘要的是‘那種’藥……哎呀,該打!”說著輕輕在自己面皮上抹了一把,重新堆起笑臉道,“姑娘少待,這就給你準備?!?
公主另加了藥酒和紗布,付完錢臨要出門的時候,那伙計趴在柜臺上又叫了聲,“姑娘,那個氓蟲,要不要帶上一包?萬一將來用得著呢……”
公主狠狠啐了他一口,“你姐妹才用得上!我家郎君有擔當得很,要你這混小子瞎操心!”
公主罵罵咧咧回到車上,趕著馬車去酒鋪又沽了一壺烈酒,釋心見她不高興,便問她怎么了。公主正有探他話音的意思,鼓著腮幫子抱怨:“剛才那個藥店伙計,非要給我兜售墮胎藥。我說了不要,他偏說備著以防不時之需……大師,佛門里墮胎是要下十八層地獄的吧?你是向佛之人,一定不會讓本公主墮胎的,是吧?”
釋心的臉上,慢慢浮現出一種空洞的神色,雙手合什,像被污染了耳朵似的,一身正氣地呼了聲“阿彌陀佛”。
唉,這人就是這么無趣,公主甩著鞭子想。馬蹄篤篤,她勉強能夠趕車,但基本不認路,走在山林間四處看看都一樣,最后還是釋心指引,才走出林子,趕在太陽落山之前,停在了山坳里。
他背上的傷,不知怎么樣了。公主看他雖然氣色不佳,但精神還可以,以為沒有什么大礙。結果解開了纏繞的絳子,才發現皮開肉綻,那傷口足有四五寸長。
釋心脫下僧袍等了半天,不見她有動作,便吸了口氣道:“這點小傷,貧僧還忍得住,施主不必猶豫,動手吧!”
公主貪婪的目光,這才從他肩背上移開。雖說不是第一次看見他的身子吧,但每次他一脫,就有種恍若初見的新鮮感。
公主把巾帕疊起來,遞到他面前讓他咬住,燒酒浸透了紗布,卻不敢立刻壓上去,猶豫了下才道:“可能會很痛,你要忍住?!?
綻開的創口沒有得到縫合,烈酒澆上去,那種劇痛可想而知。公主看見他背上的肌肉一陣痙攣,傷口分裂的皮膚劇烈跳動起來,可他卻沒有發出一聲嗚咽,只是汗如雨下,很快渾身便濕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