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誰知……人算不如天算,上邦大國的楚王竟然要出家。國主摸著滾燙的額頭,他已經不知道應該怎么和公主說了。
惠風和暖,艷陽高照,殿宇前甬道兩腋的池水如同兩塊鏡面,折射出天頂逶迤而過的云朵。
國主頹然坐在大殿一側的圈椅里,過了很久,聽見甬道盡頭傳來清脆的鈴聲,有些心虛地抬起眼,看著那個穿著紅地聯珠對鳥紋錦衣的姑娘,從水波那頭款款走來。
公主有個好聽的名字,叫煙雨,據說母后生她之前,夢見了一場杏花微雨。女人總是執著于這種小情調,可惜國主給妹妹準備的幾個好養活的名字,一個都沒用上。不過公主的美麗,確實沒有辜負母后的期望,她有春雪做的骨肉,辛辣火熱的身條和五官。她是個矛盾體,這種長相天生攜帶無數綺麗的遐想,男人覺得是個夢,女人覺得是個恐怖故事。
其實飧人和普通人沒什么不一樣,國主心酸地想,無非大美,對于鑊人來說,可以破解那種不會要命,但又無法擺脫的痼疾。
高級的病人需要高級的解藥,國主看著公主的眼睛,覺得很難開口。掙扎了很久,才深吸一口氣,說:“你跪下,我有件事求你?!?
做慣了國主,連求人都高高在上。公主側目看他,國主發現有語病,重新打掃了下喉嚨道:“那個……今日上邦大國派遣使節入膳善,帶來一個消息,你猜是什么?”
公主搖頭,纖濃的眼睫下,眼波澄澈如海。
國主無措地扣著膝蓋骨,努力組織語,“也不是多要緊的事,上國的楚王想出家,太后不答應,打算從我們這里選出一位能人異士,規勸楚王打消念頭?!?
公主聰慧,立刻就明白了,“楚王是個鑊人?”
國主臉上訕訕,答案顯而易見,畢竟膳善國哪來的能人異士,能拿的出手的,除了玉匠就是飧人。
“飧”這個字眼,公主向來很排斥,它就像烙在臉上的烙印,提起這個字,立刻便讓人聯想到案板上的肉。既然鑊的暗疾需要飧來治,為什么飧要叫飧?叫天人、元君、謫仙子,不好嗎?
國主語重心長,“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為了膳善的繁榮安定,皇妹你就去吧,孤封你做鎮國長公主?!?
公主想了想,這些虛名,沒有任何實際意義。天歲是上邦大國,膳善除了依附它,沒有第二條路可走,自己作為公主,為國赴湯蹈火也是應該的。不過她并不了解飧人以身伺虎的細節,戰戰兢兢問:“那個鑊人,不會吃了我吧?”
她的眼睛,是世上最明凈的眼睛,不管那張臉有多妖艷,只要那雙眼睛望向你,你就會明白什么叫坦蕩。
國主說不會,“鑊人又不是茹毛飲血的蠻夷,他們只是沒有味覺。換句話說,飧人是調料,只要他舔你一口,保管他重拾做人的樂趣,一猛子扎進滾滾紅塵里,再也不想出家了?!?
公主不太相信,“舔我一口,有這么大的功效?”
國主頷首,“絕對上頭?!?
公主松了口氣,撫掌說:“那容易,想辦法讓他舔一口,我就可以回到扜泥城,繼續當我的公主了?!?
國主開始思量,到底是自己沒有解釋清楚,還是她想得太簡單了?嘗一口不過是開門的鑰匙,其后的狼血沸騰才是重點……阿彌陀佛,要不得要不得。
“孤想,既然舔都讓人舔了,干脆留在上國,繼續發展感情吧!”國主真摯地牽住了公主的手,“上國的楚王,是令十一國聞風喪膽的人物,可能因為造的殺業太多,忽然大徹大悟,才想遁入空門做和尚。我們膳善國,實在是太小太微不足道了,正需要這樣一位蓋世英雄撐腰。況且上國太后松口,只要你勸得楚王回頭,就破格讓你當正妃?!?
國主覺得前景不錯,公主卻嚇得腿軟,“楚王殺人如麻,你居然想讓我嫁給他?”
國主盡量勸說,“他已經棄惡從善了,惡人穿白衣,才叫有魅力?!?
公主的雙眸蒙上了一層淚霧,“還有轉寰的余地么?”
國主說沒有,“上國點名要丹陽公主,孤也不敢弄個人來冒充你,所以只有請皇妹勉為其難了?!?
公主聽罷,長長嘆了口氣,本以為能安安穩穩躲在這王城里,不必像其他飧人一樣淪為貢品,如今看來是太樂觀了。
也罷,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豁出去了!
公主掖掖衣襟,昂首走出了大殿。人活于世,哪個不是重任在肩。
國主沒想到妹妹居然這么好說話,頓時打了雞血一般,運足了氣朝外喊:“皇妹,煙雨啊,為了你個人的前途和膳善國的榮耀,只能成功,不許失??!記住了,要當楚王妃,不當暖床妾……”
話還沒說完,門外飛進一只一拃長的繡鞋,不偏不倚,正砸中了國主的腦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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