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帶她進了幽州城最大的布莊,讓掌柜拿上好的貨出來,一匹一匹挑選。清圓瞧著這滿目錦繡,實在有些無從下手。
掌柜力推燈籠錦,說:“這是上京最時興的料子,前兒觀察使夫人才定了一匹,還有檢校司空的夫人,也定了兩匹送人?!?
老太太細看了兩眼,笑道:“太艷了些,我們姑娘愛素凈的?!辈贿^想想,又覺得偶爾做件鮮煥的也不錯,便扯起一角往她身上比,訝然道,“這個顏色襯得臉愈發白凈了,我芽兒穿什么都好看?!?
在祖母眼里,云芽沒有不齊全的時候。清圓笑著由她打扮,自己并不替自己挑選,只管給祖母找合適的料子。綢緞堆里發現了一匹云雁細錦,待要喚祖母來看,一回頭,卻見二太太蔣氏和正元媳婦站在門前。那婆媳倆也不知看了多久,既然落了清圓的眼,便越性兒上來打了招呼。
蔣氏道:“這是四姑娘不是?我們才剛瞧了半天,只不敢過來相認。細算算時候,將有兩個月未見了,快瞧瞧……”一壁說一壁細打量她,“氣色愈發好了,可見人逢喜事精神爽。聽聞你要成親了,嬸子還沒給你道喜吶?!?
老太太聽這幾句話,便知道定是謝家的人。她一向護犢,怕清圓不能應付,微微偏過些身子將她拉到身旁,笑道:“云芽,可是遇見熟人了?”
清圓哦了聲,“祖母,這是東府憫二老爺的夫人和少奶奶?!睆陀窒蚴Y氏介紹,“嬸子,這是我祖母?!?
總算她還愿意叫聲嬸子,足見這孩子是知禮數的。如今要感慨,全感慨老太太不干人事,白斷送了這門好親戚。橫豎自己和長房從來不對付,也不必同他們捆綁。這會兒遇見了清圓,自己這頭先巴結了,管他們那些人怎么樣呢!
蔣氏堆足了笑臉,向陳老太太納了個福,“給老夫人見禮,我早就聽說過老夫人,今兒可算見了真佛了。早前我們就背后說呢,四姑娘這樣好的品行,全虧了老夫人教養。只可惜謝家沒造化,這么好的姑娘,生生給弄丟了。上回他們還合計讓大姑娘來勸四姑娘,我就說了,姑娘回去,白給自己添不自在,還是不回去的好?!?
要巴結,當然要挑人家愛聽的說,這么一來人家大約還愿意搭理搭理你。
清圓道:“嬸子是知道內情的,謝家不拿我當骨肉,我看明白了,就不做那個白日夢了。如今也好,我祖父祖母上了年紀,我在跟前好盡孝道。嬸子回去別說見過我,老太太有了歲數,善自保養為宜,別因我生氣,大沒個意思?!?
她說罷便攙了陳老太太要走,蔣氏心里發急,噯了聲道:“四姑娘這就回去了?”
清圓回頭笑了笑,“料子我已經挑完了,二位再逛逛,我就少陪了?!?
蔣氏再要說話,人已經登上馬車,揚鞭去了。
正則媳婦扯了扯婆婆的袖子,“母親,咱們瞧瞧四姑娘挑的什么料子?!?
叫了掌柜的來問,一問之下全是價值千金的,不由咋舌,“在橫塘時就聽說陳家是富戶,陳老太爺做人不張揚,也不知他們家底兒多豐厚。如今又添了個沈潤,四丫頭的福氣這么好,可是老鼠落進米甕里了!日子過成這樣,傻子才回謝家,回去了扈氏烏眼雞似的,還有那個糊家雀兒清如日日尋釁,和那起子人較勁,豈不自跌身價!”
正元媳婦道:“可您先前還盼著她能回來呢,回來了娘家好沾光?!?
“糊涂!”蔣氏道,“你懂什么,此一時彼一時,她這模樣,像是愿意回頭的嗎?這會子沈家大定都過了,只等日子一到就拜堂成親,還稀圖謝家什么?咱們勸她,說生恩大似天,人家不啐你一臉唾沫星兒才怪?!?
正元媳婦茫然,“那您打算怎么辦?”
蔣氏望著她們馬車離開的方向,料子也不買了,拽了正元媳婦道:“走,上陳府瞧瞧去?!?
欽安街,前翰林的府邸,找起來十分便利,又大又氣派的那家必定是。到了門上打發婆子傳話,府里的人雖覺得意外,但總會讓她們進門。果真沒多會兒里面就發話有請,蔣氏顧不上欣賞這府邸美景,便攜正元媳婦進了前廳。
陳家來者是客,耐著性子接待,清圓道:“嬸子還有指教么?倘或是為勸我回謝家,那就恕我失禮了?!?
“不、不……才剛你走得快,我有些話還未來得及對你說?!笔Y氏罷,沖陳老太太笑道,“老夫人不知道,我們二房原不是我家老太太養的,在他們面前總不得臉,事事要被他們壓一頭。大房的大太太,仗著自己是當家太太,娘家又還算體面,平常頤指氣使的,沒少讓咱們吃虧。四姑娘回來后常受她們母女擠兌,咱們看在眼里雖不平,也只好背后為姑娘叫屈,哪個有膽子和大太太叫板呢?!?
她說了一大套,無非想證明她們對清圓是不懷惡意的。老太太料準了,她們這回特意追來總有說法,為了套出話來少不得虛與委蛇,“我們姑娘回來也說的,自己家里親厚的不多,倒是嬸子們還心疼她些?!?
蔣氏訕訕笑了笑,“上回我們老太太打發大姑娘來,當時我在場,話都聽得真真的。后來大姑娘復命,說四姑娘不愿意回去,老太太又是怎么應對,我也門兒清……說真的,他們府里那些黑心肝的事兒,連我都瞧不上。才剛人多,我不好語,越性兒到府上來,把老太太的計劃說給四姑娘聽,姑娘知道了,也好有個防備,別到時候叫他們得了勢,折損了沈指揮使的顏面?!?
清圓瞧了老太太一眼,對蔣氏道:“嬸子最是心善,知道我們不易。究竟老太太有什么打算,還請嬸子告知?!?
蔣氏道:“喏,扈氏跟前那個孫嬤嬤出的主意,說等你們成親那日,讓老太太帶著戶籍冊子往指揮使府去。到時候賓客云集,指揮使又是場面上的人物,老太太到底是長輩,必要逼得你和指揮使給她磕頭,否則就讓賓客們評理,叫你在幽州貴人圈子里抬不起頭來?!?
清圓本也做好了準備,謝家不會善罷甘休,但卻沒有想到那些人做事這么絕,真叫人心肝涼透了。她站在地心長嘆:“太太做賊心虛,處處坑害我也就罷了,老太太也這么不依不饒。她和太太不像婆媳,倒像是嫡親的母女?!?
邊上陳老夫人聽得冷笑連連,“這老貨,我原瞧著我們姑娘也是她的骨血,還敬她三分。沒想到她這么舍得下臉,那咱們到時候就好好理論理論,看看究竟是我們姑爺沒臉,還是她鬧個沒臉?!?
蔣氏告完了密,其實還是有些后怕的,掖著手道:“我和他們本是一門的,今兒冒了這個險,著實是見不得姑娘再受委屈了。只是……委實也撇不清這層關系,謝家當真成了全幽州的笑柄,又要連累我那兩個哥兒……”
下之意明白得很了,既冒大風險,必要謀些合理的回報,清圓是聰明人,自然聽得懂她的意思。
“嬸子放心,殿帥跟前,我自然替兩位哥哥美?!鼻鍒A笑著,微頓了下道,“我們大婚前這陣子,謝家再有什么風吹草動,還請嬸子替我盯著點兒。只要順利過了喜日子,我一定記著嬸子的好處?!?
這么一來蔣氏徹底放心了,謝家本就各人自掃門前雪,只要她的兩個兒子有了著落,還管他娘的大房!
_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