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啥?。俊?
“如果王道林對臟幫的生意不感興趣,那我之前讓你約他,他就不會每次都出來跟你見面?!碧K天御輕笑著說道:“人非圣賢,在這個年代,有幾個當(dāng)官的不愛財???”
“有道理。”蘇天南緩緩點頭,上下打量著自己的弟弟說道:“六子,聽哥一句話,未來還是留在家里干吧。你二叔年紀(jì)大了,這份家業(yè)早晚是咱們兄弟張羅,咱們抱成團,一塊好好往前走,未來也能過得不錯?!?
“呵呵?!碧K天御看著他笑了。
“……怎么樣,留下吧?”蘇天南繼續(xù)勸說道:“考公職,咱關(guān)系薄,也不見得能干出什么成績。你看很多單位里的員工,三四十歲了,拿著幾百塊的工資,上不去,下不來,也挺難受的?!?
蘇天御緩緩將雙臂臂彎拖在欄桿上,俯視著周遭夜景說道:“大哥,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什么故事?”蘇天南問。
“17歲,我爸送我進部隊,那時候咱家關(guān)系硬啊,我的個人發(fā)展計劃早都被安排好了,在部隊過渡一年,等歲數(shù)夠了,直接報考軍校,然后出來就能在基層部隊任職。熬幾年,運氣好很快就能混到校官參謀的位置?!碧K天御輕聲說道:“那時候我看事真得挺單純的?!?
蘇天南靜靜聽著,沒有插話。
蘇天御目光深邃地凝望著海面,低聲繼續(xù)講道:“有一件事,我記得特別清楚。我17歲生日剛過的第二天,就按照慣例和班內(nèi)戰(zhàn)友一塊進行巡邏任務(wù)。那時候我們部隊是有海防任務(wù)的,你也清楚,自從一區(qū)對華作戰(zhàn)失敗以后,一區(qū)內(nèi)部的政治斗爭就非常嚴(yán)重,共和讜壓著民政讜,暗斗激烈,這才導(dǎo)致后來的獨立戰(zhàn)爭。所以那個時期,我們很多沿海部隊都有海防任務(wù)。”
“是,我知道?!碧K天南點頭。
“我在那個連隊的時候,有個很好的朋友,叫何玉東,他跟我年紀(jì)差不多,是山東人,家里也是在一統(tǒng)戰(zhàn)爭后,跟著軍閥老周一塊跑到海外的?!碧K天南輕聲敘述道:“我很愛看書,他也很愛看,我倆興趣差不多,所以關(guān)系特別好。那天我們坐著直升機執(zhí)行海防任務(wù),一直到下午三點多,馬上快換崗了,營級指揮部卻突然接到了一個求救電話,說距離我們巡防區(qū)不遠(yuǎn)的海域,有一艘隸屬于一區(qū)的游輪被待規(guī)劃區(qū)的私人武裝給炮擊了,船上有一千多號人,還有貨物,所以營級指揮部派我們先行過去營救。我們兩艘直升機,算上正副駕,總共有十二個人?!?
“嗯?!碧K天南認(rèn)真聽著。
“我們很快飛到了那艘游輪的位置,但我從俯視的角度一看,就知道這艘船要完了。船體尾部遭受了毀滅性的打擊,船身動力全無,船尾在下沉?xí)r抻斷了龍骨,整個船已經(jīng)從中間裂開了?!碧K天御講到這里,不自覺地皺了皺眉頭:“船上的人都在船頭呼救,人群鼎沸,滿臉絕望。我們的連長一看這個狀況,心里就清楚,肯定是救不了所有人的,而且船尾已經(jīng)下沉了,船上的救生艇也不夠用,周邊還沒有其他的巡防部隊,所以他立即向上層匯報,說船上的人太多,我們救不走,該怎么辦!但你知道上層是怎么回的嗎?”
蘇天南搖頭。
“上層馬上擬了一份名單,告訴連長要按照名單救。那個名單我看過,大概有不到四十人,幾乎全是一區(qū)的華人軍官,或是富商?!碧K天御停頓一下,低頭繼續(xù)說道:“軍人就要服從命令,連長讓我們怎么干,我們就得怎么干,所以我們馬上利用鎖降下船,守住船頭的位置,讓名單上的人先上飛機??蛇@一弄,船上的普通工人,普通民眾,以及工作人員全都不干了,他們像瘋了一樣地質(zhì)問我們,為啥不帶他們一塊走?直升機哪怕就是裝不下那么多人,那為什么不讓老弱婦孺先走?連長給不出解釋,只能鳴槍示警。但那時候人都到絕境了,哪會怕你手里有槍呢?一百多人一紅眼,就打倒了我們兩名士兵?!?
蘇天南聽到這話也皺了皺眉頭。
“連長沒辦法,就再次跟上面請示,而上面卻說,讓我們這幫當(dāng)兵的留在船上維持秩序,等待后續(xù)救援,把空出來的位置給船上的老弱婦孺……以平民憤!”蘇天御低著頭,咬牙說道:“那時候我挺害怕的,我很怕連長把我也留下。但他布置完任務(wù)后,卻單獨跟我說,讓我先上飛機,不用管后面的事了。我很高興,拽著鎖降繩就要上直升機,而這時……我最好的那個朋友何玉東,卻抓住了我的手腕。他……他問我……留下了就會死,對不對?他讓我?guī)退B長求情,帶他一塊上飛機……但那時候我都嚇完了,我很怕現(xiàn)在不走,就上不去了?!?
“然后呢?”蘇天南追問。
“然后我就上了飛機,親眼看著何玉東用很絕望的眼神盯著我。飛機飛走的時候,我看著那艘游輪,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下沉著。”蘇天御扭過頭,眼圈略紅地豎起手指說道:“一千多號人,名單里的人生還率百分之百,普通民眾生還率千分之十左右。我的那個很愛學(xué)習(xí)的朋友何玉東,最后連尸首都沒找到。最后這事被上面壓下去了,根本沒有在媒體曝光過?!?
蘇天南猛吸了一口煙。
“都是當(dāng)兵的,為啥我能走?”蘇天御抬起手臂,指著海天一線說道:“因為我爸是那個軍的大校參謀,而何玉東只是普通的軍人后代。我和他關(guān)系很好,非常好,但中間卻隔了一堵誰也看不到的墻。大哥,你說那堵墻是什么?”
蘇天南心里已經(jīng)明白了蘇天御想說的話。
“是階級,是階層!”蘇天御瞇著眼睛,借著酒勁兒看著海浪滾滾的海面:“在這樣一個時代,充滿機會的時代,普通人或許有那么一丁點機會,是可以突破那堵墻的,但靠臟幫顯然不行。大哥,我和你不一樣,我父親的事兒,我過不去……所以,我得想盡一切辦法重新站起來!不辜負(fù)自己,也不辜負(fù)這個時代。我的未來不在家里的這份產(chǎn)業(yè)上,我相信你也是,對嗎?”
……
深夜,蘇家大院門口,王道林的汽車停滯,那名在羈押所內(nèi)暴打過花襯衫的精瘦老頭,邁步走進大院吼道:“我回來了,小崽子們呢?!”
三姐迎出來,直接告狀:“都去花天酒地了。”
“艸!”老頭嗓門極大地罵了一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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