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長久道:“先前我遇到一個下棋的老者,他告訴我娘娘活了遠不止三百歲,所以我很好奇,您到底活了多久?!?
龍母娘娘若有若無地嘆息了一聲,周圍流動的星辰重新靜止,四面八方而去的光映得她美輪美奐。
“其余修道者問的皆是困擾終身的難題,而你卻要將問題浪費在這上,以后不會后悔遺憾么?”龍母娘娘反而問道。
寧長久道:“我并無修道難題。”
龍母娘娘道:“若不是我眼睜睜看著你渡海而來,我真要懷疑你是不是洛派來的臥底了。”
寧長久皺眉道:“娘娘一直在看著我?”
龍母娘娘道:“海月樓船遭遇海難,我動用海河盤遠觀過一眼,感受到了兩道強烈的劍氣,一道便是你……沒想到你果然來了?!?
寧長久輕輕點頭,他有種沖動,想要將問題改變?yōu)榍裨碌膩須v。
但他的直覺告訴他,哪怕是龍母也無法真正回答這個疑問。
龍母娘娘又問了一遍:“你確定想知道這個?”
寧長久點了點頭。
龍母娘娘面帶微笑,道:“五百四十六歲?!?
“我不會撒謊,這座仙宮與我一體,謊可以騙其他人,卻騙不了自己,若我說了謊,你腳下這條銀河便會變得黯淡?!饼埬改锬镅a充了一句。
寧長久輕輕點頭。
這與他原本預(yù)想的答案不同。
難道是自己想錯了?
解答完了疑問,寧長久下了樓。
下一個是陸嫁嫁。
她見到了龍母。
多姿多彩的長裙落入她的眼眸,讓她微微晃神。
“陸姑娘,聽聞你打敗了劍閣弟子……姑娘劍術(shù)之高令人心生敬佩,只是那位劍圣劍法雖強,氣量可并不算大,今后的路,陸姑娘要多加小心了?!饼埬改锬镂⑿χ_口。
星河漾碎,陸嫁嫁好似銀河上的雪。
陸嫁嫁原本想問她為何知道自己的名字,但生怕這個問題也算,終究沒有開口。
她對于龍母娘娘的提醒表示感謝后,便也單刀直入地問道:“我想找一個人”
“哦?是誰?”
“‘惡’,他在哪里?”
龍母娘娘沉默良久。
她以手支著側(cè)頰,輕聲笑道:“你們不愧是夫妻呀,問的問題一樣地讓我難以回答?!?
陸嫁嫁更好奇寧長久方才問的什么了。
龍母娘娘嘆了口氣,道:“關(guān)于‘惡’我確有耳聞,并且只以為是傳說,那是一個全知之人,隱于中土大地,卻從未有人真正見過他?!?
陸嫁嫁問道:“連娘娘也不知道嗎?”
龍母娘娘道:“我無法回答他的具體方位,但是這些年,我也得到了一些關(guān)于他的傳說,若你想改變問題,隨時可以,若你不改,我也只好將我知道的告訴你?!?
陸嫁嫁心中是挺想問一些小家子氣的問題的,但畢竟此事事關(guān)重大,她也知分寸,道:“不改了。”
“真的?你就不想問一問,你那位夫君到底是更愛你,還是更愛其他女子?”龍母娘娘柔聲笑道。
陸嫁嫁道:“告訴我有關(guān)于惡的事吧?!?
“姑娘真是癡情呢?!饼埬改锬锸冀K帶著柔和的笑,她將關(guān)于‘惡’的傳說一一道來:“惡是一個少年,一個存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少年,他喜歡穿黑衣服,明明人盡皆知,但所有人都想不起他……如果他真的存在,那他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應(yīng)該不是很好?!?
“只有這些?”陸嫁嫁有些失望。
龍母娘娘話語頓了頓,繼續(xù)道:“若是沒有猜錯,惡是一對雙胞胎中的一個,他還有一個妹妹。”
“妹妹?”
“嗯,他的妹妹在古籍中的記載名為‘詩’,詩情畫意的詩,與象征罪孽的惡恰好相對,他們所代表的,是兩個極端……這個故事若真要追溯,興許可以追溯到創(chuàng)世神話,沒有人知道真假。但……”
龍母凝思片刻,繼續(xù)道:“但傳聞里,五百多年前,惡與詩這對兄妹在人間露過一次面,并且和一位古神有過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zhàn),之后惡便開始獨自流浪?!?
“獨自流浪?”陸嫁嫁發(fā)現(xiàn)了重點。
“是的,詩要么已經(jīng)死去,要么被人抓走,總之,這對兄妹分離了,惡還在中土流浪……很多五道境界的修行者都相信他的存在,但沒有人知道哪個是他。”
星辰光輝依舊,說明龍母娘娘沒有騙人。
“我知道的只有這些了?!饼埬改锬锏脑捳Z微帶歉意。
陸嫁嫁點頭致謝。
她離開了彩眷仙宮。
龍母娘娘坐在海水涌成的王座上,狹長的眼眸輕輕闔上,她抿著色彩瀲滟的唇,自語嘆息:“怎么會問這些呢?幸好路已封死,可不要出岔子了……”
最后一人緩緩走入。
那人是法的魁首。
他看上去三四十歲的樣子,容貌年輕,卻也說不上英俊,身上的氣質(zhì)和尋常高手并無太大的差異,所以哪怕得了法的魁首,也并未惹來太多側(cè)目。
“褚先生,不曾想您也來了,上一次您賞臉來龍母宴還是幾十年前的往事了吧……”龍母娘娘看著他,輕聲笑道,手卻揉著眉骨,顯得很是頭疼。
被稱為褚先生的男子也笑了起來:“娘娘許久不見,風采卓絕依舊,難怪當年樓主大人見了您也曾動心?!?
龍母娘娘微笑道:“我與樓主不過尋常的好友?!?
褚先生道:“尋常?呵……你與樓主大人可稱生死之交了?!?
“生死之交……”龍母娘娘笑了起來:“怎么?終于要準備動手了嗎?”
褚先生并未隱瞞,道:“顛寰宗封死了雪道,南州亦無退路,如今裂神之谷一切待續(xù),只等樓主大人邀娘娘入谷了?!?
龍母娘娘道:“你辛辛苦苦奪魁,便是為了與我說這個?”
褚先生道:“只是來通知娘娘一聲,之后的事情,由不得您?!?
龍母娘娘輕輕笑了起來,大殿之中,星辰匯聚的長河大海跌宕起伏,仿佛隨時會有巨大的海獸從銀河向浮現(xiàn),一口將這個男子吞入腹中。
“洛……”龍母娘娘輕聲嘆息,她眼眸中流轉(zhuǎn)出萬種風情:“我的第一個孩子將是我自己……多諷刺啊,只是不知,到時候醒來的究竟是我,還是天藏呢?”
褚先生平靜道:“這些事情不用龍母娘娘操心。”
足下銀河海潮未平,像是龍母娘娘不安的情緒。
龍母娘娘的笑聲在殿中回蕩:“洛樓主何等大人物,怎么最后也逃不出那樣的窠臼呢?復(fù)活復(fù)活……腦子里所想的永遠只是那些早已死去的古神,卻從未想過真正以自己的力量問鼎蒼穹。所以他再怎么強,也永遠強不過劍閣的那位?!?
褚先生面不改色道:“因為世界殘存的力量只有這些了啊……況且劍圣大人又如何呢?他能似如今這般強大,還不是因為自己也淪為了天道的附庸?!?
“淪為天道附庸?”龍母娘娘眼睛瞇起:“這話是樓主說的?”
褚先生淡然道:“我明明是奪魁者,怎么成了龍母娘娘問我問題了?”
龍母娘娘收拾了情緒,銀河的海潮重新跌落。
“褚先生,請。”龍母娘娘緩緩打了個哈欠。
褚先生道:“先前那對白衣道侶,他們都問了什么?”
這是他的疑問。
龍母娘娘面露難色。
保守秘密是她所答應(yīng)之事,回答客人任何的問題也是她所答應(yīng)之事。
這般兩難之境,她又該如何抉擇呢?
……
……
彩眷仙宮的廂房里,陸嫁嫁將龍母娘娘的話語轉(zhuǎn)告給了他。
“詩?”寧長久稍驚。
不知為何,一提到這個名字,他腦海中立刻浮現(xiàn)出一個彩帶飄飄,宛若仙人琢玉而成的身影——那個心魔劫中的小姑娘。
他并不確定自己的直覺準不準確。
五百多年前……
他想起了過去與那個小姑娘的對話。
時間似乎也能對上。
如果詩真的是她,那么她還記得惡么?又是誰將她囚禁在了心魔劫的幻境中,她口中那位掌柜的又是什么人?
許多疑問紛至沓來。
寧長久順著那條虛無的脈絡(luò)望去,好像在凝望一個盤踞著怪物的深淵。
陸嫁嫁微笑道:“又走神了?在想什么女人呀?”
寧長久看著她柔和傾著的唇,清麗的容顏不似過往那般清冷,微笑著還帶著一種出塵的清媚,好似劍上無意映著的霞光,一生也不會看厭。
寧長久想著她白日里不茍笑的清傲模樣,心思如火,微笑道:“我還敢想誰呢?”
陸嫁嫁道:“龍母娘娘這般漂亮,還不夠讓你魂牽夢繞?”
寧長久道:“活了幾百歲的老女人有什么好的?哪里有嫁嫁一半的美?!?
邱月在一旁虎視眈眈地看著他們,很是期待后續(xù)的發(fā)展。
寧長久取出了早已準備好的清單和銀子,遞給了邱月,道:“小邱月,去彩樓里幫爹爹把這些東西買回來?!?
邱月看著一連串的清單,也不傻,知道這是要支開自己。
她憤憤不平地離去。
溫暖的燭光像是融化一切冰雪。
“師父想要做什么呀?”陸嫁嫁坐在床邊,雪白的藕臂支著身子,眨了眨眼:“不會又要鍛劍吧,徒兒今日可沒做錯什么?!?
白日里清冷無雙的女子笑容柔若春風。
寧長久見她偶爾露出的清媚情態(tài),難以自持,故作平靜地湊過身去,道:“徒兒今日奪了魁,自當好好獎勵?!?
“嗯?”陸嫁嫁眼眸瞇起,身子微微后仰。
“有意見?”寧長久問。
陸嫁嫁長發(fā)散下,輕輕道:“徒兒哪敢忤逆師父呢?”
夜色無邊。
燭光搖曳,紅蠟淌落。
雪上開著梅瓣,下方的清溪碰碎聲流響著飄向遠方。
窗外的雪又落了下來。
彩眷仙宮的禁制已經(jīng)解去,明日里便能看到海水冰封,仙宮覆雪的美景。
而這個古神沉眠的前夜,滿天的大雪如常地凋零,似在書寫著詩篇罪惡的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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