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晴空萬里，艷陽高照。

小漁村中的天氣果然比城市里更加炎熱,雜草叢生的地帶蚊蟲幾乎要泛濫成災，衛(wèi)楠穿了條短褲出門打水洗臉,不足五分鐘時間腿上就被咬了一排可怕的紅包，這可是毒蚊子，非?？膳?，一咬一個準，大包瞬間起立。

回去之后趕忙在腿上涂了花露水，這瓶花露水還是陸雙給衛(wèi)楠塞包里的。還記得當年初見時陸雙在衛(wèi)生間噴花露水，衛(wèi)楠嘲笑他“就是噴再多的香水也掩蓋不住你渾身的臭味”,結果那花露水還挺有用,蚊子繞著陸雙飛，卻不敢接近。

難道是因為陸雙氣場太強大，蚊子都怕他？為何如今自己也涂了一身，那蚊子卻依舊如同戰(zhàn)斗機般,以不同的角度沖來攻擊,拍死一只來一只，吸血吸得不亦樂乎？

衛(wèi)楠穿了條長褲，外加一件中長袖的t恤，出門的時候感覺全身火熱像是要蒸發(fā)了，旁邊的原元也在擦汗，更可怕的是，還得在這么恐怖的天氣里,套上那層白大衣。

很快，醫(yī)護人員便到齊了，義診的地點設在村委辦公室前的空地上，衛(wèi)楠和原元到的時候，那里已經撐起了塑料頂篷，下面擺了一個接一個的長桌，桌上是一些登記表之類的資料。遠遠望去倒是頗為壯觀。

到了之后開始工作，衛(wèi)楠和原元負責坐在一號位置給人家體檢，一臉緊張的樣子逗笑了旁邊同來的劉醫(yī)生，劉醫(yī)生笑著道：“你們第一次參加這種活動？”衛(wèi)楠點頭，“嗯?！眲⑨t(yī)生便感嘆道：“以后有機會多出去走走，年輕人，趁著還能熱血的時候多做些事情，以后老了就懶得出去了。多經歷一些，你們才明白，干哪一行都不容易，問心無愧才重要啊?！蹦侨苏Z氣溫和，面帶笑容，衛(wèi)楠和原元作為后輩，聽他這一席話，也只有心中感慨，點頭稱是了。

一個上午的工作很快完成，稍作休息之后，下午繼續(xù)給村民做檢查，烈日當頭，看著那排著長長的隊伍中面帶笑容的村民們，衛(wèi)楠和原元也漸漸放松下來。

直到黃昏的時候，村長說附近有些居民行動不便又年紀大了，不好大熱天跑來排隊，能不能麻煩派幾個年輕的醫(yī)生走一趟，費騰義不容辭答應下來，準備好藥箱就要上路，原元卻突然一臉笑容道：“我跟你去?！辈活欃M騰的白眼，厚著臉皮跟著他。

原元現在已經進化成了一種生物，叫做跟屁蟲。

衛(wèi)楠一個人閑著也是閑著，便拿起聽診器同去。走到半路才猛然意識到自己做了燈泡，不過奇怪的是，這兩人雖然現在已是情侶，卻很少說肉麻情話，基本上三句不離本行，都在那討論……人體的心臟。

衛(wèi)楠頗為無語的跟著他倆到了指定的農家，敲門進去給一位老爺爺檢查，留下一些藥物之后又換下一家。

這里的農舍有些破舊，黃土砌成的墻壁凹凸不平，有些地方甚至裂開了縫隙，屋里的擺設十分簡陋。

走了幾家，三人皆感觸良多，快到最后一家時，衛(wèi)楠剛要敲門，卻突然看見有個年輕的女人從隔壁出來，朝樹下潑了一盆水，然后又回到屋里。

剎那間，衛(wèi)楠和原元都僵在原地。

費騰莫名其妙道：“怎么了？”

原元推推衛(wèi)楠：“蘇敏敏，我沒眼花吧？”

衛(wèi)楠笑容僵了僵，輕聲道：“的確……挺像的。”

從敞開的門中看過去，這家的屋子比周圍稍好了些，至少房子是新蓋的，可院子里依舊一片荒涼。前幾天下了雨的緣故，院中的積水還沒有干，上面有蚊蟲飛來飛去。那女子分明就是蘇敏敏，精致的眉目依舊如往日般動人。只是她比以前消瘦了不少，頭發(fā)也減短了，皮膚曬黑了些，可衛(wèi)楠和原元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曾經t大中文系的系花，即使現在的形象有些落魄，身上那種獨特的氣質卻依舊還在。

此時太陽還沒落山，院中的光景依稀看得分明，衛(wèi)楠和原元相識一眼，微微側身，仔細往院中內看去——

有個年邁的老人坐在院子中央的木凳上，蘇敏敏蹲在旁邊給她洗腳。那發(fā)黃又滿是疤痕的腳和女孩子漂亮的雙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在那一刻，竟突然間變得無比和諧。蘇敏敏的動作非常輕柔，纖細的手指緩緩在老人腳背上揉搓。

老人的臉上有許多傷痕，像是被大雨沖刷之后形成的溝壑，猙獰可怖。泛黃的皮膚已經失去了彈性，裹在身上像是枯木。皺巴巴的手微微顫抖著，一遍又一遍輕輕撫摸著蘇敏敏的頭發(fā)，像是害怕碰壞最珍貴的寶貝一般，輕到讓人心疼的力度。

“怎么把頭發(fā)剪了呢，我家小敏的頭發(fā)那么好看?！?

蘇敏敏輕笑道：“工作忙，天氣又熱，懶得打理就剪了?！?

老人輕輕嘆了口氣，她的雙眼一直睜著，瞳孔卻早就失去了焦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是個瞎子。

就這樣沉默著，良久，寂靜的院子里只剩手指在水中動作時細微的嘩嘩聲，等終于洗完了腳，蘇敏敏便把臉盆放在旁邊，搬了個凳子坐下來，輕輕靠著她。

老人開口說話了：“傻孩子，穿這么少，也不怕曬脫了皮。”

蘇敏敏笑道：“曬脫了，還會長出新的?！?

太陽漸漸落山，光線微弱下來，老人的臉已經看不清表情，可話音里，她似乎是在笑。

“我聽隔壁的姑娘說，我家小敏長得可漂亮了，我家小敏啊，心地也最好?！?

蘇敏敏沉默片刻，輕聲道：“奶奶別夸我了，我雖然長得漂亮，可是心地不好，我騙了很多人，做過很多錯事，他們還在背后說我是毒蛇呢。”

老人語重心長道：“你要是做錯了，去跟人去認個錯，只要你是真心的，他們總該會原諒才是?！?

蘇敏敏點頭，“我知道?！?

老人家繼續(xù)說：“那個阿恒真對你這么好嗎？聽你說得他天上有地下無，我都不太信呢。他要是真對你好，也該早點把你娶回去啊，這么多年了，每次你回來都說自己找到了好男人，說他很愛你，怎么也不見他來見我一面？”

蘇敏敏沉默不語。

老人家開始劇烈的咳嗽，蒼老的聲音發(fā)出的咳嗽聲像是有著撕心裂肺的痛楚，咳完了，把手放在她肩上，輕輕拍了拍，“小敏啊，奶奶怕是不行了。我這老太婆子還想見見孫兒女婿呢，估計是沒機會咯……”

蘇敏敏打斷了她：“別瞎說?！?

“呵呵，我病了這么多年，自己心里清楚。拖人給你們打電話就是想見你們這些孩子最后一面，沒想到只有你一個人來了，唉，你那些哥哥姐姐們，工作真是忙啊?！崩先思倚α诵Γ樕系陌櫦y縮成了一團，良久后，又輕輕摸了摸蘇敏敏的頭發(fā)，“奶奶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你能遇到阿恒那么好的男人，是你的福氣?！?

蘇敏敏沉默良久后，才笑道：“您放心，他對我一直都很好。要不是他最近忙，這次就跟我一起來看您了。結婚只是遲早的事，到時候一定請您去喝喜酒?！?

“我還是不放心，總覺得你在瞎說，那個阿恒不是你編出來騙奶奶的吧？”

“您就放心吧，我怎么可能騙您。”

蘇敏敏抬起頭來，已是滿臉淚水，雙唇在月色下顯得慘白無比。

一陣風過，枝葉婆娑，也把那木制的大門吹得吱呀作響。

蘇敏敏本想起身來關門，看到衛(wèi)楠三人，臉上的神色變了幾變，徑直走到門外，輕聲道：“真巧，居然是你們。”蘇敏敏變臉比變天還快，臉上很快擠出了笑容，雖然那笑容實在很難看。她看了眼三人的白大衣，笑道：“是義診吧？我聽說了，沒想到你們也來?！?

衛(wèi)楠和原元相視一眼，竟找不出合適的臺詞來。

蘇敏敏看向費騰，沉默片刻后，輕聲問：“能請你幫個忙么？”

費騰道：“請說?！?

“借你五分鐘，假扮一下許之恒，讓我奶奶走得安心一點兒?！碧K敏敏說完，見費騰點了頭，便故作輕松地笑道：“阿恒你怎么來了，不是工作挺忙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