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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一十一章 北莽壓境拒北城

        徐鳳年好奇問道:“薛姑娘可是有話要幫蘇酥或是陸老夫子轉告?”

        背負琴囊的目盲女子搖頭道:“蘇酥對北涼的愧疚,我來償還?!?

        徐鳳年停下腳步,“那你有沒有想過,一旦你死在涼州關外,蘇酥一輩子都抹不平的遺憾,誰來彌補?”

        薛宋官一如既往地語氣清冷道:“我只知道,蘇酥活得不開心,我能做到的事情卻沒有做,我這輩子也不會開心?!?

        徐鳳年搖頭沉聲道:“薛宋官,我勸你回西蜀,回到蘇酥身邊!”

        薛宋官同樣搖頭道:“我絕不能讓他繼續覺得‘百無一用是蘇酥’!”

        徐鳳年脫口道:“你有沒有想過蘇酥到底想要什么,又是最想要什么?”

        薛宋官轉頭,目盲的她輕輕“望向”這位年輕藩王。

        徐鳳年頓時無以對。

        自己那些不為人知的所做之事,與這位看似不可理喻的執拗女子,有什么兩樣?

        徐鳳年重重吐出一口濁氣,苦笑道:“那就留下來吧?!?

        薛宋官點了點頭。

        兩人繼續前行,徐鳳年突然說道:“這會兒,酥餅肯定在胡亂吃醋?!?

        薛宋官會心一笑,嘴角翹起,滿臉溫柔。

        徐鳳年哼哼道:“薛姑娘,你竟然能看上酥餅這種家伙,真是……”

        年輕藩王沒有繼續說下去,薛宋官笑道:“王爺是想說瞎了眼吧,可我本來就是個瞎子啊?!?

        徐鳳年有些尷尬。

        徐鳳年如遭雷擊,停下腳步,身體僵硬。

        薛宋官皺了皺眉頭,沒有轉身,就已經感受到身后出現三股充沛氣機,其中一股磅礴氣勢更是令人窒息。

        一對年輕男女,身上都有觸目驚心的血跡。

        一名手持鐵槍的中年男子,向徐鳳年和薛宋官大步走去。

        徐鳳年緩緩轉身,望向本該在懷陽關的那三人,徐偃兵,吳家劍冢當代劍冠吳六鼎,劍侍翠花。

        徐偃兵微笑道:“別擔心,懷陽關連外城都還在?!?

        徐鳳年如釋重負,但是臉色依舊凝重。

        徐偃兵解釋道:“是褚祿山要我們三人回拒北城的,他說留下其余吳家劍士八十騎就足夠用,我們三個在那邊成天干瞪眼,意義不大,還不如回到拒北城?!?

        徐鳳年正要說話,吳六鼎已經不耐煩道:“褚胖子什么性子,你姓徐的又不是不清楚,他要是下定決心要趕我們走,我們恐怕在懷陽關連一口飯都吃不上,褚祿山其實說得也沒錯,關鍵時刻傳遞諜報,有我們劍冢八十騎就差不多了?!?

        徐偃兵瞪了眼口無遮攔的年輕劍冠,后者悻悻然閉嘴。

        徐偃兵低聲道:“褚祿山說老嫗山必然我北涼大勝,接下來流州邊軍就該一路向北直取西京,北莽中路大軍只能加快速度進攻拒北城,來一場比拼看誰更快攻破老巢的賭博。褚祿山還說拒北城只要能夠堅守到冬雪消融,那他的懷陽關就能支撐到明年春夏之交?!?

        徐鳳年松了口氣,“既然他這么說,那我就沒有后顧之憂了?!?

        徐鳳年讓人領著吳六鼎和劍侍翠花以及薛宋官去三堂廂房住下,自己則與徐偃兵去往書房。

        徐偃兵在進入書房后,沉聲道:“褚祿山最后說了句話,讓王爺切記一點,如果還想讓我們北涼邊軍笑到最后,那么大雪龍騎軍與兩支重騎軍,就絕不可用于此次戰事!”

        徐鳳年黯然無。

        說一千道一萬,褚祿山無非只是不希望北涼鐵騎的最后底子,都死在救援懷陽關的路途上。

        ————

        白煜親自為齊仙俠送行出城,白蓮先生不擅騎馬,便坐上一輛馬車,齊仙俠騎馬隨行。

        馬車在那條河的渡橋以北停下,白煜走下馬車,齊仙俠牽馬而行,兩人一起走到這座木橋中段。

        齊仙俠忍不住問道:“為什么要來拒北城擔任涼州刺史,不留在涼州?”

        白煜雙肘撐在橋欄上,托住下巴,望向緩緩流淌的河水,平靜道:“一方面是留在涼州刺史府邸,就要仰人鼻息,被坐鎮清涼山的副經略使宋洞明死死壓住一頭,與其在一盤必輸的棋局上近身廝殺,打得兩人都滿身泥濘丑態畢露,還不如換一副棋盤。當然,這個理由很牽強,只是用來說服自己的,連你這種官場門外漢都未必愿意相信。事實上,我之所以選擇跟隨新涼王來到拒北城,除了希冀著成為比宋洞明更被視為心腹一位從龍之臣,亦有私心?!?

        齊仙俠皺眉道:“私心?”

        白煜稍稍轉頭,滿臉笑意,笑問道:“知道什么叫書生意氣嗎?”

        心情本就不佳的齊仙俠冷哼一聲,沒好氣道:“我這種莽夫,可不懂你們讀書人的抱負!”

        白煜眨了眨眼睛,“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

        齊仙俠板著臉不說話。

        白煜不再刨根問底,重新望向那條河流,只不過向后撤退一步,雙腕抖袖,正衣襟而肅立。

        “一個時代,一個國家,大概終究需要某些人在某些時刻,毅然決然站出來,站在某個位置,就站在那里!一步不退!”

        “只要站在了那里,便是責無旁貸,便是當仁不讓!”

        “戰場上,虎頭城的劉寄奴,薊州橫水城的衛敬塘,是如此。廟堂上,張巨鹿更是如此!”

        “如今就輪到了新涼王徐鳳年!”

        白煜瞇起眼,望向遠方,“我不管徐鳳年出于什么目的出于何種初衷,最終選擇站在那個地方,反正我白煜只看結果,不問原因!所以,我也選擇站在這里。是非功過,容我死了,再由你們后人評說?!?

        白煜大笑道:“我可不喜歡后世描繪這場蕩氣回腸的戰爭,不喜歡后世讀書人將那部書翻來覆去,竟發現到頭來無一位讀書人死在此地!”

        齊仙俠輕輕嘆息。

        白煜突然傷感道:“以前并無太多感覺,如今我越來越發現,那些中原朝堂之上官衙之內清談之中,流露出對北涼的譏諷,那些居高臨下的指指點點,是何其可憎?!?

        齊仙俠突然翻身上馬,沉聲道:“走了!再聽下去,我怕自己也走不了!”

        白煜哈哈大笑,“走吧走吧,滾回你的中原去!”

        齊仙俠果然一夾馬腹,策馬離去。

        白煜沒有一直目送齊仙俠離去,反正本就看不真切,就不徒勞費神了。

        白煜猛然伸手一拍橋欄,高歌道:“大風起兮!壯哉我北涼!”

        ————

        被笑稱為北涼武財神的王林泉在見過女兒王初冬后,笑著離開清涼山梧桐院。

        只是四下無人時,王林泉笑意淡去,這位在青州便富甲青州在北涼便富甲北涼的老人,只剩下滿臉疲憊。

        徐渭熊私下向他說了一件事情,他作為王初冬的父親,無法拒絕,但是作為徐家老卒,良心難安。

        曾是王妃吳素身邊劍侍的趙玉臺輕輕推動輪椅,與徐渭熊一起來到聽潮湖畔,這位面部覆甲遮掩容顏的女子欲又止。

        徐渭熊輕聲道:“姑姑,我不會去拒北城,你也別去?!?

        趙玉臺顫聲道:“為什么?”

        徐渭熊雙手疊放在膝蓋上,望著那座名動天下的聽潮湖,平靜道:“我們去了,只會讓他分心。既要背著我們偷偷幫我們安排退路,還要每天假裝在我們面前強顏歡笑,多累啊?!?

        趙玉臺雙手顫抖。

        徐渭熊歪過腦袋,輕輕枕在趙玉臺的手背上,“姑姑,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就幫他照顧好王初冬,去中原找個山清水秀遠離戰火的世外桃源,好不好?”

        趙玉臺艱難點頭。

        ————

        梧桐院,以一部《頭場雪》天下奪魁的年輕女文豪正在絞盡腦汁,因為她剛剛答應要為某人寫一部不輸《頭場雪》的傳世佳作,寫西北狼煙,寫邊陲戰事,寫那些慷慨赴死,寫那些壯闊畫面。

        為他正名,為北涼發聲,一起流芳百世,不可以任由后世史官肆意潑臟水。

        略顯消瘦憔悴的陸丞燕坐在她旁邊,忙里偷閑,幫這位大名鼎鼎的王大家磨墨。

        王初冬突然抬頭苦著臉道:“陸姐姐,太久沒寫文章了,都不知道如何下筆了?!?

        陸丞燕柔聲笑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別急呀?!?

        王初冬哦了一聲,繼續愁眉苦臉推敲開篇。

        陸丞燕緩緩起身后,揉了揉王初冬的腦袋,“慢慢來?!?

        王初冬驀然展顏一笑,握緊拳頭使勁揮了揮,“放心,我一定會文思如泉涌的,到時候攔都攔不住哦!”

        陸丞燕微微一笑,“到時候我一定要第一個翻閱?!?

        等到陸丞燕走出屋子后,一直給所有人天真爛漫印象的王初冬,突然流淚不止,如斷線珠簾。

        ————

        一輛馬車途經血腥氣始終沒有散去的老嫗山戰場,一位臉色雪白的年輕將領艱難起身,掀起簾子望去,久久不愿放下。

        那位爛陀山女菩薩此時坐在車廂內,負責防止他傷勢加重,需要不斷向他渡入一股平和氣機。

        謝西陲望著那座北莽尸體全部棄之不顧的戰場,輕聲道:“兩萬僧兵,雖說大多都屬于爛陀山其他勢力,可是你的三千嫡系也在其中,更是你這位六珠上師的全部家底,想必你也猜到為何我要去那條廊道了吧?”

        一頭青絲幾乎及腰的女菩薩漠然點頭。

        謝西陲苦笑道:“這是一箭三雕之舉,我不得不做。既能盡量阻截北莽援軍,還能讓原本雞肋的僧兵步卒在流州成為一支奇兵,最后當然是能夠以此消耗西域底蘊,無論北涼是贏是輸,都只有好處,勝了,傷筋動骨的爛陀山為了追求利益,多半只能繼續派遣僧兵趕赴北涼,北涼徐家輸了,以后北莽要想順勢南下攻打中原,北莽便最少失去了兩萬僧兵。說來說去,都是北涼占便宜,你們爛陀山只能被牽著鼻子走?!?

        她冷笑道:“你謝西陲這位罪魁禍首,要是當時死在那條廊道里,如果流州邊軍也跟著大敗,我會毫不猶豫摘下你的腦袋拿去北莽請功?!?

        謝西陲笑道:“讓你失望了?!?

        謝西陲說完這句話,就不得不放下簾子,重新躺回去,很快沉沉睡去。

        她繼續閉目養神,無悲無喜。

        她默念一段經文,超度亡魂。

        ————

        懷陽關內外,南褚北董,兩個天底下最著名的胖子正在對峙。

        董卓策馬來到前線,抬頭望向懷陽關外城城頭,兩萬多喪失身份從草原裹挾此地的罪民,蟻附攻城。

        手握十四萬私軍的董卓根本不奢望這兩萬人馬能夠攻破懷陽關,甚至連拿下外城都不去想。

        董卓在耐心等待入冬,等待一場鵝毛大雪的到來。

        在此之前,用兩萬不得不送死的士卒去消耗懷陽關守城兵力,很劃算。

        兩萬人馬,僅是董卓跟那位老婦人不花一兩銀子討要來的,他一旦動用老丈人那支耶律家族的家底,還能夠從草原大悉剔手上再借來兩萬青壯。

        除此之外,董卓已經傳話給河西州持節令赫連武威,你要是在入冬之前打不下茯苓柳芽兩鎮,我借兵幫你打,別客氣,我董卓破天荒大方一回!

        以能征善戰聞名草原的老將赫連武威聽聞此話后,連回復都懶得做,大舉攻城,晝夜不停,力度遠勝懷陽關攻勢。

        董卓習慣性牙齒敲擊,如同世間最小聲的擂鼓。

        褚祿山站在內城城墻上,同樣遠眺攻城大軍。

        褚祿山身披鐵甲,氣勢凜然。

        這位北涼都護面無表情地十指交錯,輕輕互叩。

        ————

        北莽太子殿下耶律洪才沒有乘坐輦車,而是身披金黃鎧甲,騎馬位于大軍正中,舉目四顧,草原鐵騎綿延而去,沒有盡頭。

        據說歷史上那些中原君主御駕親征,都要乘坐八駿牽動的巨輦,只是草原從不興這一套,不過這位太子殿下覺得以后入主中原,可以適當改一改祖宗規矩。

        他其實沒有想到那位自己發自肺腑畏懼的皇帝陛下,竟然當真愿意讓自己手握實權,而不是當一個擺設傀儡,四周那些只聽命于自己一人的怯薛軍,就是明證!

        雖說耶律東床和春捺缽拓跋氣韻這兩人的出現,稍稍有些礙眼,但終究無關大局,只要自己步步為營,那兩人就興不起任何風浪。一個爺爺是三朝顧命元老,一個父親是北莽軍神,背后的靠山確實嚇人,可比得過自己嗎?

        他眼角余光無意間瞥見身旁一同高坐馬背的女子,正是他的妻子,名義上的太子妃。

        如果說他對她一開始還相當敬重,還算坦誠相待,甚至很多時候她都是自己的主心骨,是需要他仰視的存在,那么等到那位體己人悄然出現后,夫妻之間便愈發生疏起來,幾乎從相敬如賓到了相敬如冰的地步。

        想到那位注定無法公之于眾的情人,北莽太子殿下有些小小的遺憾和愧疚。

        但是比起江山社稷,比起一座從未有過草原雄主徹底收入囊中的中原,如何抉擇,顯而易見。

        誰讓北涼那個姓徐的年輕人,和所謂的三十萬鐵騎如此不濟事,即將成為自己的階下囚?

        北莽太子,第一次如此滿腔豪氣,恨不得放聲長嘯。

        我麾下有四十萬騎軍!

        一座孤零零的拒北城,如何阻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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