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理由是我的命不值錢,當年在兵荒馬亂里活下來就已經是賺到了,死了么得關系!
春秋大戰,戰火紛飛,帝王公卿會死,販夫走卒會死,沙場武人自然而然更容易死,所以那會兒生死是小事,是平常事,但是像那個年輕人那樣生怕自己不戰死的家伙,其實也不多。
那時候姓齊的年輕人,在亂世實在活不下去才選擇投軍之后,靠著出眾膂力和悍不畏死一步步做上了徐驍貼身親衛小頭目,然后在一次次鬼門關撿回命后當上了他夢寐以求的扛纛之人。
離陽定鼎天下,徐家軍將領風風光光進入*城,當時滿城風雨,都傳他陳芝豹要封異姓王就藩南疆或者兩遼,然后是那個剛剛成為大將軍義子的齊姓年輕人,拎著酒找到他,狠狠砸在桌上,撂了句狠話,“陳芝豹,你要是敢離開徐家軍,以后我就不把你當兄弟了!”
那時候聲勢宛如早年白衣僧人李當心身在*城的陳芝豹,哭笑不得的同時,也有些莫名的心酸。
這個其實一眼看去就很色厲內荏的家伙,撂出狠話的下之意,其實是我齊當國自知配不上你把我當兄弟,但那是你陳芝豹的事,我反正還是把你當兄弟的。
當時陳芝豹沒好氣給他一句“酒留下,人滾蛋”。
齊當國下意識哦了一聲,到門口的時候后知后覺又跑到他跟前,打開酒,很認真說道:“”
當陳芝豹決定離開北涼之前,也拎著一壺酒找到齊當國,后者似乎有所察覺,笑意苦澀,大概是記起了當年的情景,齊當國問了一句,“酒留下,人,能不能也不走?”
陳芝豹搖頭。
齊當國生悶氣喝完酒,最后說道:“只要你以后不跟北涼做敵人,那就還是兄弟,但如果你做不到,到時候你用梅子酒殺的第一個北涼人,肯定是我齊當國,這不是酒話胡話?!?
陳芝豹從懷中掏出那封信,攥在手心,握成一團,松開手后,化為齏粉絮亂灑落,“信已收到,不過你在信上說的有些事情,我做不到?!?
那個高大淳樸的年輕人,不論在沙場上殺過多少人立下多少戰功,都沒有褚祿山的梟雄氣,袁左宗的英雄氣,姚簡的才子氣,葉熙真的迂腐氣,身上總會始終都帶著一股鄉土氣。
以至于連死后的柏木棺材,看上去也跟躺著的人一般土氣。
陳芝豹站起身,沒有轉頭,冷笑道:“北涼三十萬鐵騎死絕,到頭來就只是保了離陽趙室一個平安?徐鳳年,你真是了不起!”
徐鳳年欲又止,但是最后仍是沒有反駁什么。
陳芝豹轉過身的同時,摘下背后那長條行囊,露出梅子酒槍身的真容。
滿室寒氣。
“這北涼換成是我的話,終有一天……”
陳芝豹嘴角浮起滿是譏諷的笑意,視線略微偏轉,望向褚祿山,平淡道:“你褚祿山不是想做文官領袖想美謚文貞嗎?我給你?!?
陳芝豹的視線越過褚祿山和徐鳳年,越過院門,依稀可以看到那里的北涼鐵甲,“燕文鸞,袁左宗,何仲忽,陳云垂,這些北涼徐家舊人,人人封王?!?
“石符,胡魁,韓嶗山,寧峨眉,典雄畜,韋甫誠,這些北涼將領,人人公侯?!?
“哪怕在天下太平之前就已戰死沙場,死后也能人人美謚?!?
陳芝豹收回視線,終于正視徐鳳年,“你呢?你帶給了北涼鐵騎多少東西?就只有三十萬塊石碑?”
陳芝豹隨手一抹,抹掉布囊,手持梅子酒的槍身。
陳芝豹又拿掉那只小布囊,將那枚槍頭裝上,“雖然你殺了洪敬巖,但是你我心里都清楚,齊當國是因你而死。北涼三十萬鐵騎死多少人我不管,但死了一個齊當國,我得跟你這位名正順的北涼王算算賬?!?
徐鳳年看著這位興師問罪而來的白衣兵圣,“褚祿山,你帶所有人離開懷陽關,帶上六珠菩薩?!?
六珠菩薩猶豫片刻,沒有堅持留下。
站在院門口的白狐兒臉皺了皺眉,“我留下來,但是不攙和?!?
徐鳳年搖頭道:“你也走,沒得商量?!?
手持梅子酒的蜀王無動于衷,任由褚祿山臉色鐵青地離開院子,然后是六珠菩薩,最后才是深深望了一眼陳芝豹的白狐兒臉。
并沒有立即出手的陳芝豹似乎在等待褚祿山帶兵離開懷陽關,好整以暇笑問道:“大約兩刻鐘后,你就要死了,有沒有遺要說?”
徐鳳年開始閉目養神,等待最后一名北涼邊軍離開懷陽關。
陳芝豹也不再說話,任由眼前的藩王梳理氣機,他瞇起眼,思緒飄遠。
年輕涼王還穿著那雙鞋底磨損厲害的靴子。
一路風塵仆仆從廣陵道趕到涼州關外的蜀王也好不到哪里去。
曾有讖語流傳朝野,西蜀北涼鼠吃糧,蛟龍白衣一并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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