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男子抬了抬屁股,伸手揉了幾下,嗓音沙啞道:“一直不敢相信真的是你。我回京后,聽說之前*城出現一個向祁嘉節挑戰的年輕劍客,就叫溫華,我也不信,那么到底是不是當年我見到的那個家伙?”
徐鳳年點了點頭,“就是他。不過……如今他不練劍了?!?
男人臉色苦澀,“那當初在吳州那邊,你是不是就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了?”
徐鳳年無奈道:“好幾次醉酒后,你自己跟溫華說你是本朝大將軍的嫡長孫,我又不是聾子……溫華當然不信,就像他一開始覺得我也是吹牛皮不打草稿……等我回到清涼山,就知道你馬文厚是誰了。征平鎮這幾個字的將軍,離陽王朝屈指可數,姓馬的,更是就一家?!?
男人輕聲呢喃道:“那時候買不起好酒,劣酒一喝就容易醺醉昏頭,我有什么辦法?!?
徐鳳年看著這個當年在吳州偶遇的讀書人,神情復雜。那時候,吳文厚是個負笈游學獨自行萬里路的士子,喜歡撰寫游記,恰好遇到在小巷下棋賭錢的自己和溫華,輸光了銀錢,然后就賴上他們了。一起廝混過兩個多月,溫華跟吳文厚好像格外不對路,雙方看不順眼,總能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就紅脖子瞪眼睛,溫華總不相信這個摳門的貧寒書生出身名門望族,吳文厚則不相信挎木劍的游俠這輩子真能練出個名堂,只不過那時候離家在外的吳文厚不愿動用家族在地方上開枝散葉的人脈,一直囊中羞澀,加上又憤懣于師承離陽棋壇國手的自己,跟姓徐的下棋竟然一盤都沒有贏過,硬是跟這兩個無賴貨色糾纏不休了差不多三個月,后來他要渡江南下前往南疆游歷,這才最終分別。
吳文厚看著徐鳳年,直截了當問道:“如果不認識我馬文厚,你這趟入京,是不是會登門拜訪征北大將軍府?是不是要興師問罪?”
徐鳳年點頭道:“當然?!?
吳文厚神色痛苦。
徐鳳年淡然道:“老一輩的恩怨反正擺在那里,你要是覺得愧對你爺爺馬祿瑯,覺得那筆舊賬沒有結清,如今變成是我徐家欠你們馬家,大可以將來向我徐鳳年討還,你既然是馬家的嫡長孫,我不會覺得奇怪?!?
馬文厚突然怒吼道:“難道你北涼王覺得我會當作什么都沒有發生?!”
徐鳳年伸手拍了拍腰間的北涼刀,身體微微后仰,面露譏諷道:“你我都是窮光蛋的時候,你馬文厚下棋贏過我一局?如今我徐鳳年已是天下四大宗師之一,更是麾下三十萬鐵騎的北涼王,想跟我扳手腕?我估計一個六部侍郎都沒那臉皮跟我橫吧?尚書還算湊合,你馬文厚有本事就當個中書省或是門下省的主官,那才勉強有資格跟我做對手!就像碧眼兒跟我爹徐驍差不多!話說回來,馬文厚啊馬文厚,需要我徐鳳年等你幾年,還是幾十年?”
馬文厚眼睛通紅。
徐鳳年笑問道:“怎么,不服氣?一千好幾的馬家重騎軍也就那么回事,你一介書生,要自取其辱?”
徐鳳年撥轉馬頭,抬起手,揮了揮。
這個動作,顯然充滿了諷刺意味。
馬文厚喊道:“徐鳳年,你就是個王八蛋!你給我等著!”
徐鳳年根本沒有理睬,揚長而去。
遠處,大致看到兩人見面不太愉快的尉遲長恭,在聽到這句話后,胡騎校尉更是為那位馬家長孫捏了把汗,北涼王要殺你那可就白殺了,我手底下這些兩千多騎軍最多就是幫你收尸而已,這位藩王在*城鬧出那么大動靜尚且沒見有誰出來主持公道,這出了京城,剛剛沒了定海神針的馬家嫡長孫,在他跟前算什么?尉遲長恭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打消了繼續“護送”涼騎入薊的念頭,有馬家大公子這么一攪合,他這個胡騎校尉真怕被北涼王當成出氣筒。
在尉遲長恭跑去跟馬家公子套近乎的過程中,剛好跟年輕藩王擦肩而過,后者笑著抱拳告辭,受寵若驚的尉遲長恭嚇得連忙還禮。
回到隊伍中,賈家嘉坐在馬背上,望著徐鳳年,一臉不解。
徐鳳年拿起她頭頂的貂帽戴在自己頭上,輕聲笑道:“只許我是徐驍的兒子,不許他馬文厚是馬祿瑯的孫子了?天底下沒有這樣的道理。人活著,有念想比起沒有念想,肯定更好?!?
徐鳳年瞥了眼那掀起的車簾,那半張絕美容顏,打趣道:“行了,不用藏藏掖掖了,跟屁蟲都走了,就算你陳漁出了車廂,騎馬狂奔也沒人管你?!?
白馬義從,準確說來是鳳字營,都尉袁猛策馬而來,這位當年一路跟隨世子殿下游歷江湖的魁梧漢子笑道:“王爺,那幫京畿騎軍也真是孬,太沒勁了!”
徐鳳年瞪眼道:“少在這里陰陽怪氣,窩里橫就是英雄好漢了?”
袁猛滿臉幽怨道:“王爺,末將這不是舍不得鳳字營都尉的官職嘛,王爺要是準我以都尉身份去邊關參戰廝殺,末將這就直奔虎頭城去了!”
徐鳳年沒好氣道:“如今幽州騎軍缺少將領,卸任鳳字營都尉,去當個正四品的騎軍將領,干不干?”
袁猛嬉皮笑臉道:“干他娘的干,末將又不傻,不干!打死不干!幽州那地兒的騎軍將軍,都比不上咱們涼州邊軍的校尉,傻子才去,跌份兒!”
徐鳳年笑瞇瞇道:“袁大都尉,這話說得挺硬氣??!行,過幽州的時候,本王肯定跟燕文鸞陳云垂郁鸞刀這幾位,好好說一聲,也好讓幽州方面知道涼州有你袁猛這么一位好漢?!?
袁猛賠笑道:“王爺,燕大帥陳副帥那邊倒是無所謂,畢竟是步軍的頭頭而已,管不著末將的官帽子,但是千萬別在郁將軍那邊說這話,萬一他以后做了咱們北涼鐵騎的副帥,末將咋辦?”
徐鳳年笑罵道:“滾蛋!”
袁猛灰溜溜離開。
接下來陳漁果然出了車廂,只不過她騎術平平,生怕因為她而耽誤行軍,所以就跟頭頂幃帽一襲紅袍的徐嬰同乘一馬,徐鳳年和呵呵姑娘以及她們并駕齊驅。
陳漁好奇問道:“我能問那位世家子是誰嗎?”
徐鳳年嘆氣道:“最早那次游歷遇到的一個……朋友。當年,除了兩人之外,就屬這家伙跟我最投緣了,當然跟他算是善緣,跟大雪坪軒轅青鋒那就是孽緣了。其實那三年,遇到過很多人很多事,大多也就一笑而過了,比如我曾經遇到一個還未成名的女俠,好像是姓齊,脾氣很好的,武藝如今看來,很一般,但是她的胸脯……真的很大,每次與人比試,她都會束手束腳,因為會覺得丟人……她是我那三年遇到唯一一個,沒有對我們惡相向的江湖女俠,只是很可惜,如今離陽江湖上沒有她的傳聞,也許是嫁人了。剛才那個家伙,當年也拜倒在某個仙子石榴裙下,結果有一次那位白衣飄飄的仙子與另外一位仙子交手,那時候在我們眼中,打得滿是仙氣,只不過他心目中的那位仙子,打斗時給對手長劍劃破了腋下衣衫,然后,就沒有然后啦?!?
陳漁一頭霧水,“這是為何?”
徐鳳年瞇起眼,笑望向遠方,“因為我們都看到了那位仙子的……腋毛?!?
陳漁目瞪口呆,哭笑不得。
徐鳳年笑瞇瞇道:“其實有意思的事情多了去,比如說有個家伙比武招親去湊熱鬧,唯一一次打贏,是因為對手打擂臺的時候突然鬧肚子,然后難得風光一次攆著對手揍的他,拽著那家伙褲腰帶死活不愿撒手,結果……你大概可以想象一下那幅畫面,不堪入目啊……又比如說有個年輕英俊的大俠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時候,很是讓人佩服,也生得相貌堂堂,結果一開口說話就完蛋,糙得一塌糊涂,都不曉得是哪個地方的古怪腔調,真是讓人感到惋惜,可見出門在外行走江湖,想當個人見人愛的少俠,真心不容易啊,是吧?”
陳漁無以對。
徐鳳年看到遠處一騎出現在一處山坡上,大笑一聲,快馬加鞭。
賈家嘉和徐嬰也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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