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了電話,061問他:“……要去看看嗎?!?
池小池:“當然。”
縱使疑惑再多,這個“小叔”的身份也是經(jīng)過冬歌母親親口驗證的,應(yīng)該不會有差。
半小時后,池小池裹著純黑的長羽絨服,坐在體校門口已經(jīng)半凍上了的觀賞池邊,等待這位不具名小叔的到來。
冬歌的頭發(fā)已經(jīng)很久沒理了,長及肩膀,被一只黑發(fā)圈簡簡單單地束在腦后。
池小池閑來無事,把發(fā)圈解散,挽了個小丸子頭。
這是當初婁思凡常幫冬歌梳的發(fā)型。
冬歌不愛剪發(fā),為了不影響比賽,賽前婁思凡總會到他宿舍去,給他梳一個丸子頭。
從19歲到24歲,他和婁思凡談了整整五年的地下戀愛。
在這期間,冬歌覺得自己還算幸福,不過偶爾也會有不滿。
除了始終若有若無地橫亙在他們之間的賀長生之外,他還有一樣心事。
——冬歌其實不喜歡在下面。
但是每次和婁思凡提起,婁思凡都笑著說,那下次吧,下次讓著你。
那口吻完全是把他當小孩來哄,而所謂的“下次”到底什么時候來,天曉得。
冬歌提了幾次,就不再說了。
他自我開解道,算了,反正挺疼的,婁思凡說不定吃不了這個苦。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冬歌的心態(tài)慢慢發(fā)生了變化。
他總懷疑是自己太敏感,但婁思凡和賀長生的“友誼”實在地久天長,哪怕在婁思凡和他秘密地在一起后,大多時間里,婁思凡還是會和賀長生同出同入。
冬歌總是小跟班似的跟在婁思凡身后,盯著賀長生出神。
為什么他不懂得避嫌?
他沒有其他的朋友嗎?為什么非要霸占婁哥的時間?
不過,他們的舉止絲毫沒有逾矩,真真正正是一對彼此尊重的好友,冬歌哪怕想雞蛋里挑骨頭、找一個發(fā)作的點都找不到。
更叫冬歌難以忍受的,是婁思凡總拿他和賀長生比較,也不比別的,只比對冬歌來說意義極重的滑冰技巧,最后得出的結(jié)論是,你不如長生啊,還要努力。
賀長生就像一根針,楔在冬歌的皮肉里,讓他時不時刺痛難受一陣。
到后來,哪怕不用婁思凡提,冬歌都會不自覺地把賀長生當做比較和競爭的對象。
明明一個是雙人滑,一個是單人滑,專業(yè)絲毫不相沖突,但冬歌就是控制不住地想要和賀長生去比較。
這種負面情緒,在婁思凡親手打造的培養(yǎng)皿中不斷滋生。
冬歌越來越討厭賀長生。而這種情緒在某一天達到了頂峰。
那是一個周末。
婁思凡如往常一樣,去雙人滑的訓(xùn)練場找賀長生一起練習(xí)加聊天,冬歌也如往常一樣跟著婁思凡去了。
從昨天開始,婁思凡的情緒就莫名地不好,早上連飯也沒吃幾口。
冬歌怕他熱量不夠,滑了一會兒后就起身離場,滑去自動販賣機,買了一罐熱咖啡,怕咖啡冷,就捧在手心里,飛快滑了回來。
剛走到場邊,他竟看到婁思凡難得對賀長生黑了臉,擺出一副質(zhì)問的架勢:“我昨天來找你,跟你在一起的男的是誰?”
冬歌站住了,側(cè)耳細聽。
賀長生態(tài)度很淡:“朋友介紹的,跟他吃個飯而已?!?
婁思凡緊追不舍:“只是吃飯?”
賀長生神情平靜地說:“我這么多年沒談過戀愛,試試約會。只是處一處,又沒說一定要在一起?!隳敲淳o張干什么?”
婁思凡收了收情緒,溫柔一笑,只是這笑容怎么看怎么僵硬:“沒我把關(guān),我不放心啊。”
他又問:“既然是約會,怎么要找一個男人?”
賀長生瞟他一眼:“你歧視同性戀啊?!?
婁思凡說:“……我沒有。只是沒想到你也是……”
賀長生:“……‘也’?”
婁思凡:“咱們隊里我知道的就有兩三對了。不稀奇?!?
賀長生:“哦?!?
婁思凡頓了頓,試探著問:“你愿意在上面還是在下面?”
賀長生:“……八字還沒動筆,你倒是替我打算得長遠?!?
作為多年好友,這問題對賀長生來說也算不上冒犯。
賀長生的萬年冰山臉上浮出了點笑影:“沒想好,也沒打算輕易試。可能更愿意在上面,如果夠喜歡,在下面也沒差?!?
婁思凡說:“你要是跟別人好,還是在上面比較好?!?
賀長生說:“為什么?”
婁思凡用玩笑口吻道:“在下面多丟人啊,還疼。就算要在下面,也得找個會疼人的?!?
冬歌捧著的咖啡像是變成了一塊烙鐵,貼在他的手心里,燙得他渾身哆嗦。
……“在下面多丟人啊?!?
……“還疼?!?
他原來是知道的啊。
冬歌突然覺得,把那種疼痛甘之如飴、視為幸福的自己,像個蠢貨。
因為這件事,他跟婁思凡吵了一架。
得知他生氣的原委后,婁思凡很耐心地哄他,認錯,說他就是隨口一說,不是認真的,實在不行他讓冬歌上一回,算是道歉。
雖說最終還是和好了,但嫉妒和危機感已經(jīng)密密麻麻地爬上了冬歌的心。
他從小被父母指責到大,以至于有一個根深蒂固的觀念烙印在他的心中。
——不討人喜歡,是因為自己不夠優(yōu)秀。
只要自己足夠優(yōu)秀,那么就會有人喜歡。
哪怕年紀輕輕已拿到了國內(nèi)外無數(shù)大獎賽的冠軍,并創(chuàng)下了國內(nèi)紀錄,冬歌仍覺得還不夠。
在這之后不久,冬歌迎來了一項重要的國際賽事。
在他準備比賽期間,發(fā)生了一件事:婁思凡帶他去找賀長生玩。
自從上次談話后,婁思凡去找賀長生的頻率明顯增多,而他的理由也很充分。
婁思凡對冬歌溫柔道:“長生他擅長編舞,讓他這個前輩多給你指點一下,你的成績會有很大提升的?!?
而在這次練習(xí)時,賀長生一時興起,玩了一套4t+3a的連跳。
因為只是練習(xí)而已,這一套單人高難度動作賀長生完成得相當輕松。
婁思凡也相當捧場,笑道:“長生,你這套動作分數(shù)能破亞洲記錄?!?
賀長生說:“你別瞎說。私底下跳跳就算了,臨場我不一定能發(fā)揮得這么好?!?
婁思凡笑笑,轉(zhuǎn)頭對冬歌說:“看看你賀前輩,要好好學(xué)習(xí)知道嗎?!?
坐在場邊的冬歌低著頭系冰鞋的鞋帶:“……嗯,知道。”
幾天后,教練和他商量戰(zhàn)術(shù)時,冬歌絲毫不猶豫:“4lz+3t。”
教練勸他別冒險,冬歌的跳躍水平盡管已躋身一流,但這動作難度太大,對冬歌來說,穩(wěn)應(yīng)該是追求的第一要務(wù),大可以在接續(xù)步上爭取分數(shù)。
冬歌固執(zhí)道:“我做得到?!?
他賀長生既然做得到,那自己也一定可以。
……那是個讓冬歌后悔一生的決定。
正如賀長生所說的那樣,臨場發(fā)揮和私下發(fā)揮是兩碼事。
在客場作戰(zhàn)和比賽氛圍的壓力下,冬歌硬是頂住了,將難度最大的4lz動作完美完成。
問題出在了第二個動作上。
由于落地時沒能控好,重心一失,冰刃一歪,他重重跌在了冰面上。
冬歌的教練扼腕嘆息,惋惜這次他大概要和獎杯失之交臂了。
但很快,他就發(fā)現(xiàn)有些不對勁。
冬歌趴在冰面上,任伴奏音樂響下去,爬都爬不起來。
他驚呼一聲,向裁判組示意過后,沖入場內(nèi)。
冬歌疼得渾身發(fā)抖,蜷成一團,熱汗一滴滴融入冰面,低低喃語著:“……我的腳,我的腳?!?
……最后的診斷結(jié)果是跟腱嚴重撕裂。
教練安慰他,沒關(guān)系,休息一年,重整旗鼓,練這一行的,哪個身上沒點傷病。
但冬歌卻從教練眼里看到了濃濃的遺憾。
這份遺憾把冬歌擊潰了。
接下來的幾天,誰來探望他他都不肯多說話,就連婁思凡來也是如此。
面對冬歌的冷臉,婁思凡特別溫和道:“我知道你身體不舒服。要是不想見到我,我就過兩天再來?!?
或許是傷中格外容易敏感的緣故,在和婁思凡的相處中,冬歌意識到了許多之前未曾注意到的細節(jié)。
——婁思凡太溫柔了。
他溫柔得幾近虛假,像是能包容冬歌的一切惡劣品行,任性、驕傲、沉默。
以前冬歌認為,溫柔是個極其美好的品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