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齊那邊居然遲疑了一下,肅然道:“他就不叫了。一個名字都被劃了的人,既不在名譜圖上,又跟咱們家斷了關(guān)系,為什么要叫?”
他雖然沒提謝問的名字,但這么一形容,旁邊的張正初便明白了他在說誰。多年過去,他似乎依然記著張婉跟家里斷絕關(guān)系的事,當(dāng)即冷然道:“不論是張家的事還是判官的事,現(xiàn)在都跟他無關(guān),叫他干什么!”
然后是手杖杵地的聲音,咣地一下。
張嵐:“……”
她默默捂住了手機出聲筒,生怕剛剛那話讓謝問本人聽見。
不論張家的事還是判官的事都跟他無關(guān)……
媽耶。
要說判官,人家是祖師爺。
要說張家,人家被封印這事張家占頭功。
哪件跟他無關(guān)……
張嵐越想越覺得自家親爺爺在點炸·藥·包。雖然她和張雅臨大了之后都很怕張正初,跟老爺子并不親近,但她也不能眼睜睜看著老爺子招惹大麻煩。
她又想到來天津之前,周煦看著張家本家的房子,咕噥過一句“這樓怎么看著像是要塌了”。
當(dāng)時她和張雅臨只覺得這倒霉孩子烏鴉嘴亂說話,沒當(dāng)大事?,F(xiàn)在她知道了周煦是誰,只覺得心驚肉跳、一陣發(fā)慌。
她舔了一下發(fā)干的嘴巴,松開捂著的手機末端,含糊地說:“行了我知道了,再看吧。”
阿齊不解:“什么叫再看?剛剛不是說了么,是務(wù)必回——”
張嵐直接把電話摁了。
***
此時的張家老宅里,前后各院燈火通明。
阿齊抓著電話,默默傻了一會兒,轉(zhuǎn)頭對張正初說:“阿嵐說她知道了?!?
“嗯……”張正初捏握著手杖,手指一張一合,像在杖頭上打著緩慢的節(jié)拍。這是他沉思時常會有的動作,阿齊一看就知道,所以垂眸在旁邊站著,不再出聲打擾。
一代人和一代人之間總會相互影響,后輩常常會學(xué)著前輩的一些動作習(xí)慣、尤其在樹立威嚴(yán)形象方面。
這種沉思時打拍子的動作就像家主的一種標(biāo)志,張正初年輕時候也沒有,后來當(dāng)了家主便慢慢從父輩那里學(xué)來了。
所有小輩、包括跟了不知幾代人的阿齊,只要看到這個動作,就會不自覺板正身體、噤聲不語。
曾經(jīng)有一種悄悄流傳的說法。說阿齊存留的時間太久,對后來的張家家主而,甚至能算長輩。
為了壓住這位傀,讓他有種“主人從未更換”的感覺,每一任家主都刻意學(xué)了張家老祖宗的幾個小動作,代代相傳。
后來這話傳到了阿齊面前。
他聽完“哦”了一聲,說話行事沒有任何改變,流才算斷了。
張正初沉思的時候,屋里另外幾個年輕人垂首站成一排,大氣不敢喘。
不是別人,正是大東他們幾個。
作為最先看到名譜圖變化的人,他們第一次被請來了張正初所住的院子,也是第一次見到這位家主。
初印象就是……他真的太老了。
張嵐和張雅臨都是三十出頭的人,作為他們的爺爺,張正初年齡也近九十了。要是在尋常人家,這就是高壽了,老邁一些再正常不過。
但他是判官。
判官清障化煞,化不掉就是滿身負(fù)累,化掉了就是修為和福分。所以這群人中常有過百歲的人,□□十更是精神矍鑠。
像張正初這么蒼老的,實在少見。
對大東他們來說,張正初這副樣子又證實了一些傳聞。
傳聞張家當(dāng)年在封印塵不到那件事上立了大功,雖然沒有像那幾位親徒一樣消隕于世,但也受了不少罪??梢哉f是在世的那些人里最慘烈的一位。
哪怕封印的出發(fā)點是好的,也跑不掉一個“欺師滅祖”的名號。
都說張家老祖宗大義,把這些擔(dān)下來了,所以張家后來的每一任家主就像受了祖師爺?shù)脑{咒一樣,壽命都不長,老得也快。
為了平衡這一點,張家廣收門徒,廣撒子孫,欽定的后輩只要滿35歲便接任家主之位,上一輩從不戀權(quán),一日都不拖延,代代如此,才有了今天繁盛興旺的局面。
而其他各家也始終感念張家老祖宗的大義,愿意讓他們一頭。讓著讓著,就真有了差距。
這是關(guān)于封印之后,張家為何一家獨大的最廣泛的說法。
大東他們從小就聽說過。
事實究竟怎么樣難說,但今天見到張正初,他們至少可以確定“老得快”這點是真的。他們甚至懷疑老爺子堅持不到張雅臨35歲,說不準(zhǔn)會提前讓位。
張正初臉上皮肉松弛,因為嘴角下拉的緣故,沉默時更顯威嚴(yán)。
他手指打了一會兒拍子,說:“所以,你們幾個都聽見了,那句‘又活過來了’是阿嵐自己說的?”
大東他們遲疑著點了點頭,又補充道:“我們看到名譜圖的變化給嵐姐打了電話,她聽我們講完,就說了這句話。”
張正初就這么聽著,沒點頭。
他很少會把自己的想法放在臉上,對著這些陌生小輩,就連點頭或搖頭這種最簡單的動作都沒有。
他又問:“你們給她打過幾個電話?”
“好幾個吧,前幾次沒通,最后一次通了?!贝髺|說。
“接連打的?”張正初又問。
“對?!?
張正初依然握著手杖在打拍子,過了片刻,沖大東他們一抬下巴。
不用他開口,阿齊立刻走過去對大東他們說:“老爺子沒什么想問的了。前院那邊有阿姨煮了茶湯,可以去那邊歇會兒,今晚就在本家住著吧,其他各家都在來的路上呢?!?
大東他們一聽這話,忙不迭跑了。
門一合上,張正初就對阿齊說:“接連打了幾個電話都沒打通,那時候阿嵐應(yīng)該在哪個籠里。最后一次通了,那就是她剛出來?!?
阿齊點了點頭。
“所以她從籠里出來的那個時間點上,卜寧老祖復(fù)生了?!睆堈跽f。
阿齊畢竟是傀,還是個極為刻板的傀,腦筋轉(zhuǎn)得慢。他愣了一下,才點頭說:“是這樣?!?
張正初攥著手杖,另一端在地面上不輕不重地攆轉(zhuǎn)著。
碾了幾下,他才沉聲開口:“世上有這么巧的事么?”
阿齊:“或許有吧?!?
張正初又說:“我不信?!?
阿齊有點遲疑:“那您的意思是……”
張正初:“卜寧復(fù)生這件事應(yīng)該跟她入的籠有關(guān)。她接電話前就知道,甚至有可能直接看到了?!?
他想了想,拄著手杖慢慢走到墻邊。那里也掛著一張名譜圖。
名譜圖判官各家?guī)缀跞耸忠环?,出現(xiàn)在這里也并不稀奇。但他這張圖跟其他人的略有一些區(qū)別。
它更老舊一些,邊緣破損諸多,像是最原始的版本,代代相傳了一千多年。
張正初看著圖上卜寧的名字:“阿嵐那丫頭知道、甚至看到了卜寧復(fù)生,但剛剛接了電話卻什么都不說,還有點含含糊糊。為什么呢?”
阿齊認(rèn)真想了一會兒,老老實實說:“不知道,我比較笨。”
“你不笨,不笨。”張正初頭也不回地擺了擺手,“我覺得她可能碰到了一些棘手的情況,不知道怎么應(yīng)對,我估摸著還是跟卜寧復(fù)生有關(guān)。那丫頭性子一貫很傲,真碰到麻煩也不會說的。從她嘴里套不出什么。”
阿齊只能回一句:“確實?!?
張正初問:“你說跟阿嵐一起入那個籠的還有誰?”
阿齊掰著指頭數(shù):“雅臨出門前來找您報備過,他應(yīng)該在的。他們是去找沈家兩個徒弟,想試試他們的實力。所以沈家兩個徒弟很可能也在……哦,還有剛剛說的小煦?!?
“雅臨跟他姐骨子里很像,也傲。阿嵐還比他直一些,一個問不出,兩個也一樣?!睆堈醯吐暤溃骸爸劣谏蚣夷莻z徒弟……”
他沉吟起來,沒有繼續(xù)說。
許久,他才張口道:“你晚點給周煦再打個電話,他們今晚如果不動身,總要找地方落腳住一夜。等周煦跟阿嵐、雅臨不在一屋的時候,給他打個電話,他腦筋簡單說話經(jīng)常沒遮沒攔,問問他,先把情況摸清楚?!?
阿齊點了點頭:“好?!?
***
張嵐并不知道張正初在琢磨什么,她大了之后就沒弄明白過爺爺?shù)南敕ā?
反正她自己已經(jīng)打定了主意,準(zhǔn)備今天先在這里住一晚,拖延拖延。明天不論如何要想辦法跟張雅臨一起跑路。
各家究竟要商量什么、怎么商量,她目前管不著。反正這幫祖宗她一個都不會帶回家,包括周煦。
除非她瘋了。
所以當(dāng)謝問和聞時看過來的時候,她收起手機輕描淡寫地說:“本家一直有個規(guī)矩,我跟雅臨不能同時離開太久。這不,就催上了,讓我們明天務(wù)必回寧州。”
說到“明天要走”,她忍不住瞄了幾眼謝問的反應(yīng)。
謝問跟張正初完全不一樣,他不會做出一副威嚴(yán)的模樣。他聽到什么話都會點一下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但也就僅此而已。
因為他常常下一秒就換了話題,好像不論什么事,都不會引起他的在意。聽過了也就聽過了。
果不其然,謝問點完頭便抬手拍了拍聞時的肩,兩人一起跟著陸孝往村鎮(zhèn)另一頭走,說:“先回去?!?
***
家里難得熱鬧,陸家老夫妻倆忙里忙外,張羅了一大桌菜。
可惜老毛人事不醒,也不知道是受了刺激求生欲很不強烈還是怎么的,被抬上了沙發(fā)就再沒下來過,自然也爬不上餐桌。
張家姐弟倆被一群老祖宗圍著,又懷揣心事,根本沒有胃口。
他們不想吃,又不敢不吃,只能硬噎,全程都食不知味,只想著趕緊把這夜挨過去。
周煦倒是胃口很好。
他從籠里出來容易生病,雖然這會兒又有了要感冒的征兆,帶了鼻音。但架不住興致高昂,壓了病氣。
但他同樣沒吃好……
因為管得寬。
本來他自己想吃什么夾什么就行了,偏偏他突然轉(zhuǎn)了性,打算考慮一下身體里另一位朋友的感受。
于是他眼珠子都快掉進五花肉里了,卻還要問一句:“你吃飯有講究么?忌不忌口?”
坐他旁邊的夏樵一臉懵逼,搖頭說:“沒講究啊,你管我忌不忌口干什么?”
周煦翻了個白眼:“沒跟你說?!?
夏樵:“?”
周煦:“我問我自己。”
夏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