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不告訴我那些東西剮不干凈?”
“我身上那些是我自己該擔的,跟你根本沒有關系。為什么要接過去?!”
很多年以前,面前這個人曾經玩笑似的逗他,說松云山雪已經夠多了,自己何苦來哉,居然還找了一尊人形的來鎮(zhèn)宅。還說“倘若哪天你能主動起一個話頭,連著說上兩三句,每句不少于五個字,就準你把傀的鎖鏈撤了?!?
后來該準的、不該準的都準了,他的話依然沒有變多。
沒想到第一次做到,說的居然是這些。
謝問沉默了一瞬,不知是不是也想起了陳年舊話。而后他緩聲道:“怎么沒關系?有關系的,畢竟是我養(yǎng)大的。”
你養(yǎng)大的……
聞時很輕地闔了一下眼。
黑霧一次又一次地撞在他的傀線上,又因為傀線跟靈相牽連極深,連帶著皮膚骨骼之下都在痛。
但他根本感覺不到,因為他正把另一些東西撕給最在意的那個人看……
“你知道我為什么總在用洗靈陣?!?
他面無表情,也無血色,像在說不相干的人和不相干的事。但他繃直的肩頸、捏緊的指關節(jié)以及發(fā)紅的眼尾,都在表露著暗藏的狼狽。
他個子高挑站得筆直,像一柄寒劍,刃口卻向著自己:“你在陣的另一邊你一定知道。你既然都知道,為什么不干脆把我趕下山?”
如果沒有他的存在,如果不是他一次又一次把自己身上的負累剮給面前這個人……
對方是不是不至于走到被封印的這一步?不至于在無數后人“不得好死”“不能往生”的評判中沉淪一千年。
是不是依然那樣光風霽月、不染塵埃,仿佛在光陰間隙里穿山而過的仙客。
就像尸山血海前的那場初見。
“你應該把我趕下山,別問死活?!?
聞時纏著傀線的手指繃到關節(jié)發(fā)白,他沉默兩秒,又道:“或者索性當初別帶我上山。”
謝問忽然轉頭咳嗽起來,轉回來的時候,手指虛握著拳還抵在鼻尖。
那些黑霧越積越多、越攢越盛,已經遠不是原來的規(guī)模了。它們撞在聞時的傀線上,一次兩次可以擋,三次四次也能攔。
可次數多了,必然會有疏漏。
那些疏漏的便如浩瀚海潮一般,盡數被謝問斂納進軀殼里。
聞時臉色驟變,急忙再加傀線,一刻不停地往他身上纏裹。
可不知為什么,這次那些黑霧沒有被傀線阻攔下來,而是直接穿過傀線交織的網,源源不斷地涌向謝問。
聞時從沒有這樣用過傀術。
他幾乎是古今最強的傀師,有著最穩(wěn)的一雙手。但當他放線出去的時候,指尖甚至是顫著的。
幾次阻攔都不見成效,那些之前還正常的黑霧,此時變得猶如水中撈月,像一場虛影。
“怎么回事?!”聞時問道。
卜寧呢?
他進來之前明明提醒過卜寧,讓對方立馬停掉這個洗靈陣,為什么到現(xiàn)在,這個陣還在運轉,并且越來越怪!
就在這時,卜寧的聲音穿過黑霧傳了進來,不知道對方用了什么法子,居然沒被鬼哭遮蓋,清晰地落在聞時耳中。
他說:“這個陣我停不了,所有投過去的陣石都在半途碎成粉了!”
如果卜寧布下的陣連他自己都控不了,那就只有一種情況。
聞時乍然抬頭,死死盯著黑暗中謝問的臉,眼底的那抹紅色更重了:“你動這里的陣了?!”
你算好的。
你算好了要來這里,算好了要把這滿池黑霧引到自己身上來。
他忽然想起進陣前謝問擺弄過的圓石和枯枝……
曾經的他們都知道,這個人只需要借用一花一石,就能改掉少年卜寧辛辛苦苦布了幾天的陣。
可因為之后太多年沒再見過,他還是大意了。
就在他反應過來的剎那,無數細絲一般的東西纏上了身。
他茫然低頭,發(fā)現(xiàn)那居然是自己的傀線,只是在另一個人的操控下,反向包裹住了他。
他看見謝問手指勾著他的傀線,溫聲說:“讓你進來,是知道你會亂想,總要讓你問幾句,我也總要跟你說明白。封印那件事跟你無關,我就算替你接了所有,也不至于控不住它們。以后……”
說到這里時,謝問忽然頓了一下。
這個停頓讓聞時心下一空,接著他聽見對方說:“以后別再說那些讓自己難過的話了?!?
聞時看見謝問抬起手,似乎想要再抹一下他的眼尾。
但到了半途便落了下去,只是拇指輕碰了一下他的唇角。
“聽話?!?
他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整個人已經被推到了黑霧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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