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到半夜,丁磧緩緩睜開眼睛。
沒急著起,先聽了一下周圍的動靜。
他雖然不是水鬼,但受過嚴(yán)苛的訓(xùn)練:在非常安靜、沒有雜聲的條件下,提氣集中精神之后,耳力可以分辨出身周幾十米范圍內(nèi)的異動。
現(xiàn)在,周圍祥和,且安靜,角落里,那個地秧子宗杭也睡得正酣。
水鬼三姓有很多行話,自稱“水葡萄”,外行人一律是“地秧子”,就這稱呼來看,多少有點自我優(yōu)越:畢竟葡萄水靈靈的,飽滿,地秧子常年扒在地上,還干癟。
丁磧翻身坐起,動作很輕地拉開睡前放在腳邊的水鬼袋,摸出形如滴眼液的“亮子”,左右眼各滴了一滴,閉上眼睛,眼球來回轉(zhuǎn)動了幾圈之后,重又睜開。
屋內(nèi)的場景漸漸清晰,帶了點夜視成像的陰森氣:這亮子是水鬼三姓的秘制,據(jù)說制作原料有部分來自貓頭鷹和壁虎,都是夜視能力絕佳的生物。
亮子抹在眼睛上,幾個小時之內(nèi),等同于戴了夜視眼鏡,很方便在黑暗中行事。
丁磧隨身帶了根撬鎖的細(xì)鐵絲出門,猿猴般順著爬梯縱上船屋二樓,然后開鎖、入屋。
關(guān)上門時,長長吁一口氣。
易颯就住隔壁,他得萬事小心。
***
丁磧打量眼前的房間。
這間是個診所的形制,正中擱辦公桌,桌邊堆著行李包和一摞大編織袋,應(yīng)該是明天外出辦貨要用,這一點,陳禿倒是跟他一樣,都喜歡在出發(fā)前打點好所有行李。
靠墻都是貨架,右首邊的墻上開了扇門,掛了布簾子,連通著陳禿的臥室。
槍這玩意兒太小了,塞哪都有可能,翻起來耗時不說,還容易出響動,不如……直接問。
丁磧放輕腳步,撩開布簾進(jìn)去。
陳禿正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睡得很熟,袒著的肚皮和禿了的頭皮都有點泛亮。
丁磧走到床頭,左手探下去捂住陳禿口鼻,猛然用力,沒過幾秒,陳禿喘不上氣來,雙目陡然暴睜,丁磧快速撤手,拇指在他胸骨上窩中央處狠狠一摁,與此同時,右手細(xì)鐵絲的尖頭戳在了陳禿太陽穴上。
再然后,他俯下身子,用腹語發(fā)聲,聲音很輕:“別說話,配合點?!?
腹語其實不是用肚子說話,而是一種運氣振動聲帶的方式,出來的聲音與本人完全不同,像是另一個人。
陳禿半張著嘴,喉下吃了他那一摁之后,喉嚨里像是被膠黏住,發(fā)不出聲音、悶、難受、想吐。
他艱難點頭。
“你的槍呢?”
陳禿猶豫了一下,抬起右手,摸索到床頭的柜子,然后用指腹敲了敲,同一時間,左手不易察覺地緩緩旁移,悄悄探向席子的邊緣之下。
“上膛了嗎?”
陳禿再次點頭。
丁磧用左手輕輕抽開抽屜,槍就在顯眼處,最普通的制式,拿起來掂了掂,重量也對。
他把槍插進(jìn)腰后,右手就勢滑入陳禿后頸,想先把他弄暈了再說。
就在這個時候,陳禿的左手突然從席子下方抬起,丁磧急瞥眼間,看到他手里拿著的,赫然又是一把槍!
糟了!
丁磧不及細(xì)想,身體自然做出應(yīng)激反應(yīng):那只托在陳禿頸后的手用力猛然一抬,把陳禿的腦袋迅速摟進(jìn)自己腹間抵住,然后下死力往一側(cè)狠狠一掰。
頸骨折斷的咔嚓聲響,被柔軟的腹部包裹和消音,輕得都沒能走出這間屋子。
丁磧屏住一口氣,僵著不動。
周圍還是很安靜,偶爾能聽到木頭因為長年濕熱而發(fā)出的細(xì)小爆聲,腹部熱烘烘的,那是陳禿臨死前呼出的最后一口氣,窩在他腹部沒法釋放。
然后,這具身體漸漸軟了、沉了,握槍的手慢慢垂下去,像電影里的慢動作。
過了一會,丁磧緩緩地、動作盡量輕地,把陳禿的尸體放回床上。
他拿過陳禿手邊的那把槍,和自己先拿的這把比對了一下,很快明白過來。
柜子里這把,是假的,只不過假得惟妙惟肖,連上膛后該有的分量都分毫不差。
席子下的這把才是真的,而且這一把槍頭很長,因為槍管上外接了螺旋管的消音-器,看來陳禿也是夠謹(jǐn)慎小心的江湖人,槍上都玩了真假做了文章,只是可惜了,陰差陽錯,還是沒能躲過突如其來的江湖死。
丁磧低頭看陳禿漸涼的尸體,一股遲來的懊惱沖上頭頂。
沒打算殺他的,本來很簡單的事情,現(xiàn)在復(fù)雜了,時間驟然緊迫,分秒催命。
還有不到五個小時,天就要亮了,那個時候,陳禿應(yīng)該開著船,把宗杭送走,否則,這事就會敗露,自己的下場,一定很難看。
***
宗杭在睡夢中被人搖醒。
外頭似乎落了雨,不大,沙沙的聲音,被屋頂墻壁過濾,落到耳朵里,綿密又柔軟。
乍醒的感覺非常難受,無限恍惚,眼皮間像粘了膠,只模糊看到黑洞洞的屋里有個黑漆漆的人影,那人手指豎在唇邊,“噓”了一聲。
這“噓”聲讓他回了魂。
宗杭一骨碌爬起來,低聲問:“是不是要走了?”
他不知道時間,以為要黎明了,雖然外頭還很黑,但不是有句話說,黎明前的黑暗最濃重嗎。
丁磧嗯了一聲:“事情不太妙,素猜那邊好像察覺了,計劃有改變,我先把你帶出去,需要你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