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他所料,岳無塵拒絕了他:“不行?!?
“為何?”既是早有準備,卅羅當然不會撒手,口吻還挺心平氣和。
“你我是師徒。天地君親師,肖想師長,有悖倫常?!?
“師父個屁,虛銜而已?!必α_不屑道,“若論年歲,我比你還虛長上幾歲。況且你收我也不過是當眾提了一嘴,一無叩首,二無公禮,算不得數?!?
卅羅抄了這許多年書,好歹養出了點翩翩風度,但流氓霸道的性子卻早早長入了骨頭里,輕易是抹不掉了。
聽他不像是在信口胡謅,岳無塵隱隱有些頭痛。
他早就想過,卅羅若能助他化了九枝燈這場劫難,就證明此人可在正道立足,卻未想到他甫一完成任務,就給自己出了這么大的難題。
見岳無塵面露難色,卅羅也不怎么失望。
他自知不能在一時半刻求得此人之心,此時挑明也不是為了逼他就范,只是恰逢今日出了九枝燈之事,他終于能幫岳無塵一回,一時間便生出了更多的念想和期盼來。
自己這般優秀,假以時日,岳無塵哪會有不動心的道理?
“我把話擺在這兒?!彼е票吘?,一口飲盡,松開口去,任酒杯落入掌中,神采飛揚道,“岳無塵,我看上你了。我卅羅認定了誰,誰也走不脫,是海溝我闖了,是天塹我也翻了。有朝一日,我定要讓你心甘情愿地告知天下,我卅羅是你的道侶?!?
岳無塵意義不明地笑了一聲。
卅羅挑眉:“你笑什么?”
岳無塵看向他,被酒意染得淚光點點的雙眼微微瞇著。
透過這張臉,岳無塵想到了自己遙遠的前世,想到行之被污蔑時的憤怒面容,破碎的右手,絕望的低呼。
被他一手養大的少年在喊他,“師父”、“師父”,聲聲泣血,可他那時已無法再抓住那只手,為他當年犯下的錯誤彌補萬一。
岳無塵沒有說出心中真實所想,而是溫聲岔開話題道:“……我記得你小時候,曾把‘天塹’念作‘天斬’?!?
卅羅臉上微紅,有些羞惱道:“提這作甚?喝酒喝酒?!?
岳無塵替他斟上一杯酒,卅羅端過,大方道:“話既說開了,從此后,你私下里便叫我卅羅吧?!?
岳無塵淡淡拒道:“不大習慣?!?
卅羅單肘撐在竹桌上,問他:“卅羅和羅十三,你更喜歡哪個?”
“都是你,有何不同嗎?”
卅羅笑:“你喜歡哪個,我便是哪個?!?
岳無塵搖了搖頭,又說:“……孩子話?!?
卅羅不高興岳無塵把自己當小崽子看待,好似他比自己多活上了百八十年似的,但他很知道欲速不達的道理,遂不再提此事,道:“四師弟這大典辦得不圓滿,事情傳出去定然不好聽,風陵得再風風光光地辦個大喜事,把此事的風頭壓過去?!?
一聽“大喜事”三字,岳無塵終于露出了孩子似的純粹笑容:“……是,是該快快操辦起來了?!?
蠻荒之中,押送一頭異蜥入內的周北南完成任務,帶著包括程頂在內的十名弟子,朝與父親事先約定好的開門處走去。
而距他們半里開外的一處斷崖上,一雙眼睛正悄悄窺伺著一行人。
“……看服飾,這幫臭道士是應天川人士,是來此巡視、或是流放罪寇異獸的?!庇^察片刻后,祝東風對身后之人提議道,“王上,要不要打殺他們,吸取他們的修為?或是尾隨他們,等蠻荒之門開啟之時,逃出這鬼地方去?”
被他稱為“王上”的是一名俊美男子,名喚南貍。
他漫不經心地撫摸著自己的新制排笙,往那一隊弟子的方向望了一眼:“蠻荒之門就開在四門之間,你要徑直逃到人家老家腹地里去送死?”
祝東風躍躍欲試:“那就都殺了?”
“瞧見那個帶頭的了嗎?”南貍用排笙朝他們指了一指,“看服飾,那人乃是應天川上級弟子,我們若索了他的性命,必招致四門報復。你難道嫌我們在蠻荒的日子太好過?”
祝東風面露不甘:“……那就讓他們這般便宜地路過?”
南貍隨口玩笑道:“若他哪一日落魄了,被流放至此地,我們再好好招待不遲?!?
祝東風只好收起無謂心思,掉頭一望,驟然吃了一嚇。
——有一名應天川弟子站住腳步,正直勾勾望向二人所在之處。
祝東風濃眉緊皺,悄悄握緊了腰間劍柄,暗自心驚。
明明他與王上來時已隱匿了氣息和身形,一名平平無奇的年輕道士竟能察覺到他們?
現如今蠻荒外的臭道士,修為已達到如此程度了嗎?
周北南一路走一路照看著弟子,生怕有人掉隊,這次一回頭,便看一名弟子竟駐足不動了,臉色一變,厲聲喝道:“那個誰,葉什么來著,發什么愣?”
剛通過東皇祭禮比賽、如愿穿上了內門弟子服飾的葉補衣正望著半里外的一處陡峭崖壁出神,聽到呼喚,如夢方醒,拔足趕上來,唯唯諾諾地應道:“周師兄,我……”
周北南毫不客氣:“到蠻荒來還這般三心二意,出來一只猛獸將你叼走你便知道厲害了!”
葉補衣閉了嘴巴,低頭認錯:“周師兄,弟子知錯,再也不分神了?!?
看他水汪汪又無辜的眉眼,周北南莫名想到了另一雙眼睛。
……那雙眼睛又大又亮,黑白分明,卻總含著野草似的倔強,讓人禁不住想捏捏他的臉。
周北南的氣登時消去了大半,輕咳一聲,捺下唇角笑意,努力作出一副嚴苛模樣:“走走走,休要再耽誤時辰了!”
隨著隊伍繼續往前走時,葉補衣忍不住再次回顧。
那斷崖上的花兒生得真好看,紅如血霞,熱烈飛揚,就像一片落入世間的天火,他在人世從未見過,今后怕也是無緣得見了。
南貍坐在羅漢花叢間,信手摘下一枝來把玩,聽到祝東風的回報,不以為意地抬眸望去,卻恰與遠處的一雙眼睛視線相接。
他看不見南貍,南貍能看見他。
一眼之下,南貍微怔,不禁站起身來,往崖邊走出幾步。
祝東風疑惑:“王上,怎么了?”
南貍望著那小道士轉身離開的背影,若有所思地低語:“……他的眼睛,像個故人?!?
剛一出蠻荒,周北南還未來得及洗塵,便有一封燙了金紅色火漆的信函自前呈了過來,說是風陵來信。
周北南接了來,剔開封印,只瞧了一眼,眉頭便蹙了起來。
本與他約定一同去湯池沐浴的程頂見他表情不定,問道:“周師兄,怎的了?”
周北南重重哼道:“……死斷袖!”
程頂:“……?”
周北南抬起腿,罵罵咧咧地朝外走去:“男子與男子歡好還自罷了,還搞明媒正娶那一套,不嫌丟人現眼!”
程頂納罕之余,將松寬的腰帶重新系好,追出去道:“周師兄,不洗澡了?”
“還洗什么?!”周北南一招手,“程頂你也過來,去我的私庫,幫我挑幾樣寶貝,越名貴越好。姓徐的搞出這等丑事,我周北南怎么著也得給他把場子面子給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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