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個較為年輕的好奇地打量著他們的服飾,自然地招呼:“你們也是被支使來查探情況的?”
徐行之歪了歪腦袋。
他并不想在此時惹出什么動靜。一來,諸人還在大悟山下休整,他并不想讓他們自蠻荒遁出的事情這么快暴露。
二來,陸御九已竭盡氣力,徐行之不欲吵醒他,想叫他睡個好覺。
于是徐行之唇角一挑,抿開一線笑意:“不是,我們是路過的?!?
另一個長著狐眼的男人卻并不像這般好糊弄,一直盯望徐行之的臉,銳利得恨不得從他臉上割下一塊肉來仔細鑒別:“你是尊主手下的人?”
徐行之謊話張口便來:“不是。山主日月之輝,我一守山小卒怎敢與他爭光?”
清涼谷群鬼雖然被釘死在此地,然而畢竟身在塵世十三載,迎來送往過不少行客,自然知道九枝燈改魔道尊主號為山主之事。此人這般問話,顯然是覺得徐行之來路蹊蹺,想詐他一詐。
徐行之給出的答案不老實得很,但溢美之辭又難以挑出毛病來,狐眼的眉頭擰得比剛才濃上一倍:“你來此地有何任務?”
“沒任務。就是帶我弟弟出來玩兒?!毙煨兄畣问滞凶£懹糯笸韧纤土怂?“我們倆拜入不同宗門,一年見不到兩三回,怪想的?!?
“真的?”
“真的。心口相弄之事我并不擅長?!毙煨兄\懇地答,“我可是個老實人?!?
狐眼立即認定此人油嘴滑舌,絕不是個老實東西:“我怎么看你有些眼熟?!?
“喲?!毙煨兄畼妨?,初陽照雪似的笑容晃眼得很,“那可真是小可的榮幸了?!?
狐眼看他皮相這般好,又見他展露笑容,氣度亦非凡品,便更添了疑心,問道:“你是看守風陵山門的?”
徐行之自然聽得出他的弦外之音,厚顏無恥道:“爹娘給的這張臉,拿來充門面正好?!?
說罷,他輕輕巧巧地又對狐眼笑開了,笑得狐眼心里一陣膩歪,胡亂擺手道:“走吧走吧?!?
徐行之撩開長腿,說走就走。
狐眼正欲邁步,也不知哪來的一個閃念,回首一望,只見徐行之左腰后插著一把竹骨折扇,眸光登時一厲,喝道:“站??!”
徐行之站住腳步,頭輕輕一歪,頸骨喀地響了一聲,面上倒還是帶著笑:“怎么?”
……淚痣,笑眼,獨手,折扇。
一個人名在狐眼心里浮出了個形影來。那三個字像街頭耍猴的鑼鼓,緊貼著他心口咚咚咚連響三聲,敲得他臉色都變了:“……把臉轉過來!”
與他隨行的年輕弟子雖不明所以,可也看出了些苗頭來,將手按上了劍柄。
徐行之把外袍與陸御九一道從身上脫下,外袍反蓋,把本就矮小的陸御九牢牢裹成了一只安睡著的白皮小粽子,安放在一塊露水偏少的石頭邊。
他返過身去,懶散地瞇著笑眼:“兩位,還有何事???”
狐眼警惕著逼上前來:“你究竟是誰?!……”
徐行之一笑。
狐眼只覺眼前本就婆娑的樹影猛地一搖,待那虛影消失,徐行之卻也像是融入樹中了似的不見蹤影。
緊接著,他鼻端飄來一陣幽幽的檀香氣。
他幾乎是有些惑然地瞪著空蕩蕩的前方,突覺后背一溫,頸間一涼,按劍的右臂便被一只胳膊牢牢自后鎖上。
狐眼驚怒交集,終是將那名字結結巴巴地吐了出來:“徐,徐行之……”
徐行之游魂似的與他后背相貼,反手持一柄魚腸劍,薄涼的刃面橫向緊抵著虎狐眼的頸部,緩緩剖過:“……我若是你,猜到我是誰,定會先跑的?!?
薄刃過處,血濺三尺。
狐眼到死也想不明白,徐行之身上本無兵刃,他究竟是怎么憑空變出一把劍來的。
放干了他的血,徐行之便拿劍柄直搗他的后腰,任其死狗似的滑脫在地。
他檢查過自己身上沒沾上血跡,才信手抖去劍上殘血,甩出一線血珠,再一抬眼,那與狐眼隨行的弟子倒是乖覺,聽見他的名字便已拋劍御上,疾風流火似的奔命去也。
徐行之單手持劍,讓劍尖垂直向下,只一震一抖,便幻出一彎雕花巨弓和一柄白羽箭。他翻足相撐,單手搭箭,將銀弦雕弓拉成了個滿月模樣,略瞄了瞄,一箭追去,那御劍而走的人便身子一僵,中箭大雁似的翻滾了下去。
那一箭只射穿了他的小腿,不會傷及性命,徐行之還有閑心回身去給陸御九裹了裹有些松脫的衣裳,才去撿他射下的戰利品,打算帶回去交給孟重光審問審問。
……然而他在谷那頭只撿到了一具尸體。
此人胸膛里插著一把斷箭,竟是搶在徐行之來前斫了箭頭,自絕于此。
徐行之絲毫不知自己的名字也和孟重光一樣,有嚇得人當場自盡的威力,看著這尸體著實惋惜了半天,隨即毫不留情地下手扒了他的衣裳,只留單衫里衣覆體。
現在徐行之很能理解,為何孟重光每每抓到那些前來蠻荒窺探于他們的弟子,都要扒去他們的衣裳才肯罷休。
起初他以為那是孟重光對他們的羞辱,后來才知,那其實是這些來客對于孟重光等人的羞辱。
徐行之他們走后約一刻鐘,清涼谷再次迎來兩名訪客。
卅四披著一身月光跟在徐平生身后,東張西望:“這谷中怎得和往日不同了?”
往日的清涼谷黑影團團、寒氣森森,一瓣冷月映照下,陰詭之氣蒸騰得宛如霧障,然而卅四今天在附近游蕩,感應到此處有極強的靈力流動痕跡,前來查看,卻覺谷內空空蕩蕩,數以千計的鬼魂竟然盡數消失無蹤,著實怪異得緊。
徐平生不理會他,自顧自領著他往前走。
“嗨嗨,你要帶我去哪兒?”卅四埋怨,“給我個準信啊,我還想進清涼谷谷門瞧瞧看呢?!?
徐平生向來寡,能做事絕不多話,自是不會搭理卅四。
卅四又開始抱怨:“……我這是收了個什么東西?!?
徐平生瞪他。
卅四本就是個人來瘋,尤愛招惹這個自己養了十三年的小怪物:“喲呵,你還敢瞪我。你長本事了是不是?!?
徐平生轉過頭去,繼續往前走。
卅四賤兮兮地撩閑,拿指頭懟他后腰:“你再跟我橫啊,怎么不橫了?”
徐平生憋了半天,簡短反擊道:“……幼稚?!?
卅四:“……”
難得被悶葫蘆噎了一回,卅四正滿肚腸亂轉地琢磨著要怎么嗆回去,徐平生便站住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