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之發現,那搖鈴聲甫一激烈起來,就對溫雪塵造成了極大的刺激。他的臉色迅速轉為灰白,單肘撐上輪椅扶手,掌心死死地抵住太陽穴,似是想把手探進腦袋里去,把絞成一團亂麻的思緒一點點撥弄清楚。
周望見他面色蒼白,心里微惻,又思及眼前人與自己的淵源,便不想在此處多呆,轉身準備離開。
誰想,她沒能邁開步,溫雪塵就一把扯住了她的衣袖。
周望一怔:“你作甚?”
溫雪塵的聲音有些古怪,古怪得好似接下來的話是寄宿在他體內的另一個人說出的一樣:“……給我?!?
周望握緊了鈴鐺,玉雪似的一張臉繃得緊緊的。
周望不了解溫雪塵,但徐行之知道,以溫雪塵的性情,他這副樣子,已近似哀求。
溫雪塵從未這般渴望過某樣物品,他想要又重復了一遍:“給我?!?
他的“我”字在發抖。
周望自幼未曾見過溫雪塵,曲馳將她抱大,陶閑寵她至深,周北南教她習劍,陸御九授她陣法,元如晝與她共眠,而眼前這個叫溫雪塵的人,出現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要殺了這些人。
十三年未能體驗到的至親血脈之情,對周望而太過虛無縹緲,更何況,十幾日前陸御九身上流出的血色還印在她眼睛里。
她不想、也不愿對這個據說是她父親的人施展善意。
周望掙開他的手,奔出小室去。
脆亮的鈴聲灑了一路,一直蔓延到她居住的房間。
從剛才起一直默然不語的徐行之看向溫雪塵,溫雪塵似在發呆,右手手掌虛虛握著,好像那里頭還藏著一顆鈴鐺。
他翻身站起,道:“別想了。雪塵,你總是想得太多,然而算來算去,勞心費神。一著不慎,就輸了滿盤?!?
溫雪塵眼中這才聚起一絲虛假的活氣,眉頭微微皺起,在沉默中習慣性地盤算,徐行之又在打什么主意。
然而徐行之這回并沒有多拐彎抹角。
他問道:“雪塵,你有想過,世界書究竟是什么嗎?!?
溫雪塵頭皮驟然一陣發麻,再也維持不住表面的平靜,雙目死死盯住徐行之。
已經對真相猜想到了一二的徐行之,看到他這般神情,終是流露出一個苦笑來。
昔日,他莫名被師父清靜君破格提作風陵首徒,惹得四門流紛紛。在收徒儀式上,師父贈送了一枚手鈴給他,說是希望他成為更好的人。
然而在與師父感情愈篤之后,師父卻三番四次提出要為自己摘去手鈴,徐行之不以為意,均嘻嘻哈哈地打趣了過去。
再往后,便是那次讓他永生難忘的天榜之比。
他被誣陷為鬼修,可在明明經過簡單調查便能釋去嫌疑的前提下,廣府君卻一心想要置他于死地。隨后,卅羅操控著清靜君,催動手鈴里埋設的靈力,炸碎了他的右手骨頭。
——卅羅、師叔,乃至師父,好像都在忌憚著自己些什么。
再后來,徐行之落于九枝燈手中,記憶清零,自在安然,在謊中度過一十三年美好時光。
雖不知孟重光為何會知道碎片的具體位置,然而,那時被九枝燈囚于桃源之中、懵然度日的自己,應該更不可能知道碎片在何方。
然而他卻寫出來了。
……因為父親想看,他便按感覺匆匆擬定了幾個地名,續在了那半成的書稿之后。
而在寫出來的當天,他的書桌上著了一把火,書稿盡焚。
又過了幾日,他被所謂的“世界之識”莫名其妙地投入了蠻荒,見到了孟重光等人。
——九枝燈,包括投他進入蠻荒的溫雪塵,似乎同樣在忌憚著什么。
十三年前的徐行之,想不通廣府君他們在忌憚些什么,只以為自己是魔道反攻正道過程中必須鏟除的一顆絆腳石。
十三年后記憶全失的徐行之,同樣也想不通自己為何會墜入蠻荒,只以為自己借了別人一具皮囊,只是刺殺孟重光的一把利刃。
可是,如果將十三年前和十三年后的記憶結合起來看,許多事情便是昭然若揭了。
——一切的起源,是身為徐行之的自己,寫了一本讓反派逃出蠻荒的話本。
他在這本話本中提及到的、能夠獲取蠻荒鑰匙關鍵信息的地點,完全是他在冥冥之中想象出的。
然而所謂的“冥冥之中”,恐怕早已是上天注定。
徐行之繼續問溫雪塵道:“我體內藏有世界書,可對?”
溫雪塵不語,掌心卻攥得微微冒汗。
這個最大的秘密終究還是暴露了。
他顫抖著閉上眼睛,想,完了,一切都完了。
但他卻聽到徐行之用微諷的腔調緩緩道:“雪塵,世界書……其實沒有你、師父、師叔所想的那般神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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