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偶爾從這樣的夢魘中驚醒,看到身側徐行之安睡著的面頰,甚至會生出可怕的念頭來。
——如果像普通的妖一樣,把師兄掐死,然后吃掉,讓他活在自己的身體里,那他會是多么安全啊。
但孟重光就連把手放在徐行之頸子上掐上一掐都舍不得。因為他太知道什么是死,什么是痛。
現在再次被黑暗籠罩,孟重光畏懼地掙扎起來:“我不睡?!?
徐行之用木手緩緩梳著他的頭發:“是怕做噩夢?”
他掌心里的睫毛緩緩掃動,像是小鳥在小心翼翼地啄食。
過去很久,孟重光才實話實說道:“我怕師兄離開?!?
因為諱疾忌醫,孟重光根本不敢提及“死”字,哪怕讓這個字在心里轉上一轉都覺得可怕。
徐行之頓了一頓,膝蓋蜷曲起來,抵住面前人的小腹,借力翻轉,來到了孟重光身上,修長胳臂撐在他頭臉兩側,說:“既然怕,不如把我鎖起來?!?
他垂首看著看著他孟重光,嘴角往上一揚,發出了叫人腰軟的淺淺笑聲:“還有,別鎖在床頭。鎖在這里?!?
說罷,他執起孟重光的手,將他的手腕與自己的手腕貼合在一起,讓他的脈搏與自己的脈搏碰撞在一起。
于是,孟重光在腕上牽縛上了一圈藤蔓,那頭連著一個徐行之,在木香與沉香混合的氣息中慢慢睡了過去。
他這回什么也沒有夢到,恬然幸福地睡了足足兩個時辰。
在這兩個時辰中,徐行之寸步不離地與他躺在一起。
他本該趁著這個機會多想一想眼前局勢的,但結合從記憶中得知的內容,徐行之對一些事情早已有了答案和猜想。
所以他拋開了所有雜念,只讓一心一意的徐行之陪在孟重光身邊。
大約兩個時辰后,他懷里的孟重光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他環視一圈房間,眸光清凌凌的,與他散落的烏發相襯,既溫軟又可愛,讓人恨不得在他眼中的清渠里養上兩尾小魚。
徐行之被自己的想法逗得樂出聲來。
聽到笑聲,孟重光遲鈍地看向徐行之,又瞧了瞧與他綁在一起的手腕,慢吞吞地問:“……你是誰呀?!?
徐行之觀察了一會兒他的眼睛,得出結論,他該是許久不睡,乍一醒來,睡懵了頭了。
孟重光乖乖地看著他,目光像是初降世的小奶狗,膽怯又充滿好奇地看著這個與他緊緊連在一起的人。
徐行之起了些壞心,伏在他耳側用歌調吹耳邊風:“我是你的妻啊?!?
孟重光睜大了眼睛,又細細端詳過一遍徐行之的臉,突然笑了起來。
他的笑眼里活像是撣落進了陽光,又暖又軟:“……是嗎?我的妻長得這么好看的嗎?”
說罷,他又把自己的臉藏進了徐行之懷里,本能地尋找那能叫他安心的心跳聲。
即使在黑暗中滾趴匍匐多年,只要能再聽到這個聲音,他便有了再活下去的勇氣。
他孟重光之于徐行之,永遠是呼之則來,揮之不去。
徐行之蘇醒的消息,大約晚了半日才傳出房間。
大家挨個來轉過一遍,探看他是否安好。而看到每一張臉,徐行之都要怔忡許久。
曲馳細心,看出了些不對來,問他道:“這樣看著我做什么?是不舒服嗎?”
徐行之搖頭。
曲馳放下心來,溫柔地摸一摸他的頭發,學著大孩子的口吻道:“行之快些好起來。好起來,我便獎勵你吃糖?!?
徐行之笑:“現在就要吃?!?
曲馳一本正經:“病中食糖,敗壞胃口,對恢復不好?!?
徐行之剛剛配合著露出沮喪神情,曲馳便心疼了起來,回頭確認孟重光在削果子后,他小心翼翼地解開腰間陶閑為他縫制的錦囊,拓開線帶,取出一枚干干凈凈的小石子,塞在了徐行之掌心,嚴肅道:“只給一顆,再多可不行?!?
徐行之作鬼祟狀,珍惜地接過,抿在口中。
周北南很快也來了,他直接抬腿上了床,仗著除了陸御九誰也碰不到的優勢,大馬金刀跨坐在徐行之身側,半條腿直接搭進了徐行之身體里:“睡睡睡,有本事你就一睡不醒啊?!?
孟重光狠狠瞪著他。
周北南也感覺到來自后背的視線,臉皮都是一緊,強自改轉話題道:“小陸說要來看你,被我摁回去了?!?
徐行之問:“小陸的傷勢要不要緊?”
“有如晝,不打緊。再說還有阿望陪著他呢?!敝鼙蹦系吐暤?,“但他心里不大舒坦?!?
徐行之知道,不只是陸御九,這里的所有人,包括周望,心里怕都好受不到哪里去。
周北南說:“小陸跟我講過,當年清涼谷破谷之時,雪塵的尸……雪塵被魔道搶去,當時情況一片混亂,甚至無人去試探過雪塵鼻息,因此他一直覺得雪塵未死,只是被魔道劫去囚禁了起來?!F在想想,他還不如死了呢?!?
旋即他自嘲地笑了:“咱們幾人,一個殘廢,一個傻子,一個死了,一個半死不活,跟誰說理去呢?!?
徐行之直了直身子:“待我們出去,自是能找到可以說理的人?!?
很快,他又問道:“……他在哪里?”
這個“他”指向何人,無需多。
當徐行之進入當年囚禁過獸皮人的小室時,溫雪塵正背對著門口,低頭撫弄著什么。
他一身青蟬氅衣因為沾了血已經褪去,身上披著一件清涼谷外袍,并不算合身,大概是從哪個承襲了清涼谷服制的魔道弟子身上扒下來的。
溫雪塵一頭青絲盡皆化白,未有發冠約束,平靜地流瀉下來,從他掌心隱約有叮鈴聲傳來,不像是他慣常掐弄陰陽環時發出的響動。
徐行之注視他許久,方才喚道:“……雪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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