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之跪得特利索,噗通一聲就下去了。
廣府君臉上登時陰云密布:“誰叫你跪在門口?丟人現眼!”
徐行之啊了一聲,整整衣襟爬起來,委屈道:“您沒說進來再跪啊?!?
廣府君也不與他贅,厲聲喝道:“滾進來!”
徐行之在一跪一站之下,辨明這回廣府君是動了真怒了,便不再多話,快步滾了進來。
此次四門出行,為的是捕獲作亂的兇獸九尾蛇,九尾蛇性情兇猛,因此四門首徒皆在其位,帶著師弟立在賞風觀殿前兩側,看樣子是專等徐行之到來。
周北南懷抱長槍,一臉的幸災樂禍,在徐行之目光轉過來時,還特意晃了晃腦袋,口里嘖嘖有聲。
曲馳沒有周北南那么輕松,他握住拂塵的手指收得很緊,眉眼間盡是擔憂;溫雪塵則手執陰陽環,歷歷循環,借以活動指腕,從表情上看不出什么喜怒來。
孟重光與九枝燈均在兩旁侍立,從徐行之進門起目光就雙雙追隨著他,均有隱憂之色。
廣府君身在“離境坐忘”四字匾額下,神情極其冷淡,而這正是他暴怒的表現。
他開門見山地問:“你與何人出去了?”
瞧到這陣仗,徐行之便知道自己再撒謊也沒用了,索性跪下坦蕩道:“卅四?!?
“那卅四是何人?你難道不知?”
徐行之抬手摸摸鼻翼側面:“……魔道散修?!?
廣府君申斥道:“你與魔道中人修好?徐行之,你當你自己是什么人?你是風陵山首徒,你同非道中人來往密切,曖昧不明,置風陵山于何地?置清靜君于何地?”
聽廣府君提及師父,徐行之方才分辯道:“師叔,魔道二十年前就已經同四門修好,近些年也少有作亂了。卅四他更是對魔道功法毫無興趣,只專心修習劍術。他既然能修持己心,不肆意為禍,那他和正道之人又有何區別?”
聽了這席話,在場諸人均忍不住將目光轉向九枝燈。
與其說徐行之如此長篇大論,是為著保護卅四,不如說是為了護著在場的某個人。
九枝燈悶聲不語,掌心里掐著的銅紋吊墜卻已微微變形。
廣府君怒極反笑:“你這是何意?一個魔修,如今竟能和仙門弟子相提并論了?既然如此,你為何不直接棄道從魔?”
此誅心,徐行之不能再辯,只得垂首:“弟子不敢?!?
“不敢?”廣府君冷笑一聲,“世上豈有你徐行之不敢為之事?我若不再施以教訓,你就當真無法無天了!”
他對身旁的徐平生道:“請玄武棍來?!?
徐平生微怔,目光在徐行之身上稍稍停留,但也只遲疑了片刻:“……是,師父?!?
玄武棍是廣府君的法器之一,純鋼所制,通體銀亮,呈寶塔狀,上生倒鉤銳刺,凡是風陵山弟子,只要聞聽此棍必然色變。
從剛才開始便作壁上觀瞧熱鬧的周北南聽到此令,變了顏色,放下了環抱在胸前的雙臂,訝然道:“廣府君,徐行之的確離經叛道,大錯特錯,可此番又未曾釀出大禍,訓斥一番便算了吧。再者說追捕九尾蛇,他需得出力,望廣府君為大局考慮,暫且寄下這次……”
廣府君冷聲打斷:“此乃我風陵山家事,不需周公子費心?!?
周北南語塞,轉頭一個勁兒朝徐行之使眼色,示意他服個軟討個饒,說兩句魔道的壞話便罷了。
徐行之卻不為所動,直挺挺跪在原地,眸光低垂,裝作看不見,氣得周北南直咬牙。
徐平生請來玄武棍之后,廣府君下令:“二十棍?!?
徐平生臉色微變:“師父,二十棍是否多了些……”
廣府君看也不看他一眼:“你是何意?愿意代他受鞭嗎?”
徐平生立時噤聲,薄唇蠕動片刻方道:“師父,徐師兄輩分高于弟子,弟子不敢下鞭?!?
在廣府君沉吟間隙,孟重光與九枝燈幾乎是同時踏步走出:“師叔……”
二人對視一眼,難得在同一時刻找到了共識,齊聲道:“弟子愿替師兄受刑?!?
廣府君這次是鐵了心要罰徐行之,輕描淡寫道:“三十棍。再有求情,便增至五十棍?!?
曲馳見懲罰在所難免,一步跨出,奏請道:“廣府君,晚輩愿替您執刑?!?
“不必?!睆V府君目光轉向溫雪塵,“弟子們既然礙于身份,不愿執刑,清涼谷溫雪塵,你可愿代勞?”
溫雪塵把玩陰陽環的手指一停,平聲應道:“是?!?
接下玄武棍,溫雪塵單手搖著輪椅行至徐行之跟前。與他目光簡單交匯過后,溫雪塵道:“將衣服除下吧?!?
徐行之掃了他一眼:“不需要?!?
溫雪塵:“若是血肉和衣裳粘了起來,到時候吃苦頭的可是你?!?
徐行之卻仍是不聽,跪在原地,一不發。
曲馳臉色不大好,周北南卻稍稍安心了點,還小聲勸慰曲馳道:“雪塵手頭有數,不會……”
話音未落,在場幾人便聽到一聲沉悶的皮肉與棍棒碰擊的悶響。
徐行之立撲在地,天旋地轉之后便是撕心裂肺的劇痛,像是有一萬顆釘子在體內炸裂開來,他一邊顫抖著胳膊試圖爬起,一邊試圖把涌到口邊的血腥咽了下去,但咽了幾口實在是反胃,索性一口全吐了。
溫雪塵又是兩棍連續蓋下,力度與第一棒相差無幾。
就連廣府君都沒料到溫雪塵會下手這么狠,臉色變了幾變。
周北南目瞪口呆,回過神來后也不顧廣府君還在此處,破口大罵道:“溫雪塵你瘋了吧?你要打死他不成?”
溫雪塵停下手來,持杖安坐,平靜道:“是廣府君要我罰,我不得不罰?!?
罷,他對爬也爬不起來的徐行之下令:“起來?!?
九枝燈看著地上那灘血,薄唇微張了幾張,血絲漸漸爬滿雙眼,他抬頭望向廣府君,定定看了片刻,正欲邁步去奪那玄武棍,孟重光便先于他沖出,直接撲跪到了徐行之身上,帶著哭腔喊道:“弟子愿替師兄受罰,弟子愿……”
“滾回去!”不等廣府君發話,徐行之就沙啞著喉嚨低聲喝道,“誰家孩子啊,有沒有人管?”
孟重光不想會被徐行之呵斥,抬頭慌張地看著徐行之,滿眼都是淚花:“師兄……”
廣府君本想,溫雪塵處事公正,又極厭惡非道之人,想必不會手下留情,卻也斷然沒想到他會下這樣的死手。
然而命令已下,朝令夕改又難免惹人非議,他只得冷冰冰拋下一句話:“繼續罰。三十棍,一棍也不能少?!?
罷,他轉身而去,進了賞風觀主殿。徐平生伴在廣府君身旁,進殿前,他略帶不忍地回首望了一眼,又埋下頭,快步隨廣府君離開了。
廣府君一走,周北南上來就把玄武棍給搶了,他一肚子火,又怕大聲講話會惹得廣府君去而復返,只能壓低聲音對溫雪塵罵道:“溫雪塵,你還真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