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渡不好入定修煉,很多時候不是看書就是睡覺,大半天的路程,林渡幾乎都是睡過去的,也就中間被倪瑾萱喊起來喝了一回藥。
這是危止頭一回看到林渡苦大仇深的一面,喝個藥像是視死如歸的勇士一樣,一口悶藥喝出了壯士斷腕的悲壯。
"喝完了喝完了。"林渡低頭咬了顆橘子糖,應(yīng)付完倪瑾萱,又把自己團進船艙里,閉上了眼睛。
靈舟行至交界處,慢慢下降至海上。
海上風(fēng)浪極大,但蒼離為了自家小師妹睡得安穩(wěn),靈舟看似簡樸,卻實實在在穩(wěn)當(dāng)?shù)脜柡Α?
元燁落在海上之時就惆悵了起來,嘴巴還咧著,眼睛已經(jīng)不笑了。
"喂,你想什么呢"瑾萱也發(fā)現(xiàn)了他的異狀。
"沒,"元燁下意識回了一句沒,但對上瑾萱那雙天真的眼睛很快松懈了下來,笑了笑,"沒事,有點……近鄉(xiāng)情怯。"
只怕回去之后,滄海桑田,下山之后,早已不知人間日月了。
瑾萱不解,"那是你的家鄉(xiāng)啊,回家不應(yīng)該開心嗎"
元燁搖了搖頭,真不知道小師叔為什么非要帶著倪瑾萱,她的性子就不適合跟他去應(yīng)付皇家那群人,輕輕松松哪怕一個小太監(jiān)都能把她騙得什么都沒了。
他坐在船頭,兩只手玩著一把古怪的九連環(huán),"不是的。"
倪瑾萱對皇室?guī)缀跻粺o所知,元燁想了想,打算直接跟她講明,也好讓她不至于見誰都是好人,誰說的都是真話。
"我走之前,大周內(nèi)憂外患,外有西夏虎視眈眈,內(nèi)有冗官愚民和年老多疑的帝王,"元燁自嘲地一笑,"我父皇那人沒什么本事,若是做個盛世的守成之君倒也勉強,只可惜他接手的時候大周已經(jīng)開始敗了。"
"說不定,我走之前老子還是皇帝,回去的時候老子就不是了。"
倪瑾萱聽得似懂非懂,"那,一個王朝,皇帝這么重要嗎一個人就能決定一個國家的興亡"
元燁想了想,"因為民間的皇帝就像是我們的天道,天道定的規(guī)矩,我們就要遵守,皇帝定的規(guī)矩,天下人都要遵守。"
"那樣大的權(quán)利,居然只放在一個普通人身上嗎天道可是強大且公平的呀,之前晏青說,你也有資格做皇帝"
"是啊,"元燁垂眸,手上的九連環(huán)叮當(dāng)作響,"我也有資格做皇帝,可就像你說的,那樣大的權(quán)利,一個會做錯事,甚至弱小偏頗的人,怎么能坐得穩(wěn)呢"
不過是,海上行舟,風(fēng)浪滔天,民生顛簸。
"我自認(rèn)坐不上那個位置,也不能力挽狂瀾。"元燁笑了笑,"為了那個位置,人人自危,人人掩飾,人人爭搶,那可不是咱們飯桌上的最后一塊肉,搶不過也就笑一笑。"
"搶不過,是要死人的,所以瑾萱,這次我回去,不管究竟日月是否轉(zhuǎn)移,我的身份大抵都是尷尬的。"
元燁對上瑾萱黑亮擔(dān)憂的視線,認(rèn)真道,"你們會被視為我的同黨,或許有很多人討好你,或許又有很多人敵視你,你都只當(dāng)是,小師叔帶你看得戲,他們說的話,都是戲文里的,只能聽聽,可不能當(dāng)真。"
林渡其實并沒有在睡,只是被藥苦的說不出話,不好冷著臉對瑾萱,自己回船艙裝睡了,聽到前面的話,閉著的眼睫微微顫動。
"我好像知道你為什么更喜歡那個小龍人了。"危止的聲音又在林渡耳旁響起。
林渡用神識回他,"你到底是怎么看出來我更喜歡元燁的"
危止想了想,"與其說是喜歡,不如說是更信任或者放松。"
"你處處護著那個小女娃,在另一個醫(yī)修面前體貼乖巧,對著墨麟和那個晏家人也算極好的同門情誼,但都不夠隨便,對元燁,你說話之前沒有思量,有點像是不怕說錯話。"
林渡笑了,"那你告訴我為什么不怕說錯話"
"因為他夠聰明,至少在人情世故上,夠聰明。"危止摩挲著手上的佛珠,"至少和你一樣,是俗世磨礪出來的人,你不擔(dān)心自己的行為會影響他太多,但其余幾人,性子都還沒有徹底成型,尤其是你看得最緊的那個小姑娘。"
林渡摩挲著中指,"你就是天天這么到處看這個熱鬧這樣揣摩人心"
"也不是,"危止站起身,凡俗界和靈界的結(jié)界之處已經(jīng)到了,他抬手結(jié)印,竹筏和靈舟輕巧地沒入空中禁制之中,再冒出到海上,已經(jīng)沒有了靈氣所在。
林渡不適應(yīng)地皺了皺眉頭。
"我只是好奇,你總像是過了今天就沒有明天了一樣,有種孤注一擲的絕望感,可繃太緊的弦總是不好的,你別逼自己太狠了。"
危止一面帶著長輩的語氣教訓(xùn)林渡,一面偏頭看著下面被靈力吸引到靈船附近的幾只的大魚,輕輕釋放了一下身上的氣息,那群大魚立刻嚇得潛入水中,游得遠(yuǎn)遠(yuǎn)的。
"真的過了今天沒有明天的也是你吧,"林渡嘴上就沒饒過人,"佛門你不回,妖界視你為天敵,你又不屑與邪魔為伍,想來想去,就喜歡中州修士們討厭你又干不掉你的樣子,天天在中州溜達(d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