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祺然是從手稿上才知師父悲苦的一生。一切都緣于那張惹禍出眾的臉。
手稿殘頁中隱晦記載,夜尋少時曾因殊色被擄入朱門。那座雕梁畫棟的宅院里,金獸香爐吞吐著糜爛的霧靄,錦緞包裹的罪惡在燭影下蔓延。
他本是雪地里折不斷的青竹,卻在一次次掙扎中撞得遍體鱗傷。
權貴們愛他琉璃般的眸子映出屈辱的模樣,更愛將這般澄澈親手碾碎成塵。
那一夜,他咬掉了桎梏者的耳朵,換來一桶滾燙的熱油。
滋滋作響的皮肉,焦臭彌漫的煙霧,他的臉在劇痛中扭曲、剝落,像一張被燒毀的畫卷。
夜尋沒有慘叫,只是死死盯著對方,眼底的恨意比熱油更燙。
他拖著殘破的身軀逃到北翼,從此戴上了人皮面具,做了北翼人。
面具下的臉早已不成人形。夜尋學會了用毒,學會了養(yǎng)蠱,學會了如何讓仇人在絕望中腐爛。
再回梁國時,那戶曾經囚禁他的高門,一夜之間滿門暴斃,尸骨發(fā)黑,七竅爬出蠱蟲。
那些曾在他身上留下過“印記”的權貴,也一個接一個,以最凄慘的方式償還了債。
夜尋站在陰影里,冷眼看著他們哀嚎,卻再也不會笑了。
他跟卓祺然說,“我連三歲大的孩童也沒放過。我殺紅了眼?!?
夜尋后來一直在悔恨中度過。
他說,“這個世上,人心是最骯臟的。”包括他自己的心,也臟了,擦不干凈了。
他厭惡與人來往,更厭惡收徒。
卓祺然是唯一的例外——只因曾順手幫過他一次。
可即便如此,夜尋也從未真正信任卓祺然。
他教他毒術,教他蠱術,卻始終留了一手。死后留下的遺書上才記錄了一生所學。
卓祺然這時才明白,師父不是怕他學不會,而是怕他學會了,反手弒師,遭他背叛。
夜尋從不信人心,當然也沒真正相信過卓祺然,或許說,他早就不信任何人。
是這一刻,卓祺然方發(fā)現,渴求被人信任原是從師父那里就生出了無法釋懷的執(zhí)念。
他迫切需要被人信任。
如今,駙馬信他,北茴也信他。
卓祺然笑得咧開了嘴,“一一,你信不信我?你若信我,我教你用毒養(yǎng)蠱啊,養(yǎng)好蠱!善良可救人的,跟那只大白一樣……”
一一呀呀回應,手舞足蹈。
北茴再出現的時候,是來接一一回乳母處。
卓祺然盯著她看,看得她滿臉通紅。
“你看我做甚?”北茴嗔了,搶過一一抱在懷里。
“你不看我,又怎知我在看你?”卓祺然笑著。頓了一下,忽然伸手附在她額頭,認真道,“我會對你好。你嫁我,不會后悔,真的?!?
突如其來的表白使得北茴臉熱心跳,這是她從來沒在韋行舟身上體會過的。
甚至她都不舍得問他一句,“你說,你喜歡我什么?”
她怕聽到他說,她長得跟誰誰誰很像。便只脫口出了一句,“那你早些娶我,別后悔就是了。”
說完抱著孩子就跑了,留下卓祺然一個人在原地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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