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時遇十一歲的時候，被接到了溫家。
那時溫家的夫人還在世，沒有哪位原配會喜愛丈夫的私生子，他在那個家是很多余又很不討喜的存在。年夜飯上沒有他的位置，沒有哪個大人會記得地下室里還住著一個不受歡迎的孩子。
地下室的燈壞了很久，沒有人來修，突然，有光照進(jìn)來。
坐在窗前的小時遇回頭，尋著光望過去。
女孩提著精致的蓮花燈籠走下樓梯，今天是大年三十，她穿著漂亮的紅裙子，穿著暖和的毛茸靴子。。。
“小舅舅。”
她喊他小舅舅。
“年夜飯好了?！?
她叫檀兮，乳名杳杳。
她是她姑姑和祖母捧在掌心里的小公主，可是她的媽媽溫照芳女士不喜歡她，最嚴(yán)重那次，還把她弄丟了。
溫照芳沒有去找她，直到深夜。
“杳杳?！?
“杳杳?！?
他跟著大人們出去尋她。
“杳杳?！?
深巷里沒有路燈，只有昏沉的月光，垃圾桶里伸出來一只手，臟兮兮的：“小舅舅......”
她躲在垃圾桶里。
他跑過去，將她抱出來：“誰把你扔在這里的？是不是你媽媽？”
她搖頭，繡著君子蘭的圍巾上沾了好多灰，不知道在垃圾桶里哭了多久，眼睛紅腫。
“街上乞討的那個哥哥，是被大人抓來的，那些人一直打他?！彼ブ囊路?，哭著說，“哥哥讓我藏在這里等他，舅舅，你幫我找找他，找找那個哥哥。”
他們沒有找到那個被拐賣的男孩，他們也不知道那個男孩叫戎黎，他已經(jīng)被打斷了雙腿，磨掉了硬骨，癱在暗無天日的垃圾場里，茍延殘喘地數(shù)著黑夜。
*****
“夫人?！?
“夫人?！?
***披著衣服去開了門：“什么事？”
家里的傭人說：“二公子發(fā)燒了。”
“二公子？”
傭人立馬改口：“對不起夫人，我嘴笨，是地下室那個野種，他發(fā)燒了?！?
在這個家里，即便是傭人，也能薄待那個孩子，因?yàn)闇伉櫵犚恢谎坶]一只眼。
***去了地下室，推開門，有一股發(fā)霉的味道撲面而來。現(xiàn)在是冬天，地下室里回潮，旁邊就是酒窖，溫度很低。
半大的少年把自己裹在了厚重潮濕的被子里，一動不動，像已死去。
***是個高貴又愛美的婦人，即便是去自家的地下室，她也穿著高跟鞋，披著昂貴披風(fēng)。
她捏著少年的臉，這張臉像極了那個唱戲的狐貍精。
她用力掐著，將他慘白的臉頰掐出紅痕：“真窮酸，跟你那個媽一樣?！?
溫鴻不在家。
沒有人在意，沒有在意地下室的那個孩子會不會死，也許就算溫鴻在家，也不會有什么不同。
迷迷糊糊間，有人在叫他。
“小舅舅?！?
“小舅舅。”
是她來了，能救他的人來了。
他睜開眼：“杳杳，”額頭的汗?jié)L下去，跟眼角的淚融到一起，他努力睜開眼，還是看不清女孩子的臉，“我剛剛看見我媽媽了，她來接我?！?
那一年，徐檀兮九歲。
她把手覆在他的額頭上：“她沒來，你不要走，只是做夢了?！?
做夢嗎？現(xiàn)在是夢里嗎？
他用力地、用力地抓住她的手。
她把藥瓶塞進(jìn)他手里：“這個是退燒藥，一天吃一顆?！?
他每一次狼狽無助的時候，她都在，他被***虐打的時候，他被凍得只剩一口氣的時候，他被扔到生母墳地的時候。
后來***病逝了，他“惡毒”地高興了很久，他搬出了地下室，成了溫家的二公子。
她不時常來溫家，因?yàn)樗退赣H關(guān)系不好?？焓罴俚臅r候，她姑姑帶她來了一趟，當(dāng)時他念初三。
“杳杳?！?
她在樹下，回頭：“你怎么這么早放學(xué)了？”
十五歲的他已經(jīng)比他高出了很多。
“今天考試，我提前交卷了。”他走過去，看見樹下放了幾盆花，旁邊還有澆水的水壺、松土的小鐵鍬，“這是什么花？”
她一只手拂著裙子，在修煉葉子：“是君子蘭?！彼椭^，睫毛安靜地垂著，“我姑姑喜歡這個花，可是我種不好?！?
“你喜歡嗎？”他問。
“我也喜歡?！?
“我?guī)湍惴N?！?
后來，他種了滿園的君子蘭，人人都傳他愛花如命。
*****
“一霎時，把七情俱已味盡，參透了酸辛處，淚濕衣襟......他叫我收余恨、免嬌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戀逝水、苦?；厣?、早悟蘭因......”
他的母親是梨園的名伶，這是她生前最愛的一段戲。
他也會唱戲，母親教的，但不常唱，更不在外人面前唱。
杳杳最喜歡青衣，喜歡《鎖麟囊》和《霸王別姬》。
“想當(dāng)年我也曾撒嬌使性，到今朝哪怕我不信前塵，這也是老天爺一番教訓(xùn)，他叫我收余恨、免嬌嗔......”
戲還未唱完，少女已經(jīng)枕上手臂了。
“杳杳?！?
“杳杳?！?
她趴在石桌上，睡得安然。
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沒有碰到她分毫，又無聲無息地把手收回。
克己復(fù)禮。
他學(xué)會書法后，寫的第一個詞就是克己復(fù)禮。
“時遇?！?
他回頭，喊了一聲：“父親?！?
溫鴻神色復(fù)雜，但什么也都沒說。
一個月后，溫鴻把他叫到書房。